“小茉莉”是一個男生的綽號,他的真名叫耿力。小茉莉這個名字聽起來溫柔又婉約,怎麼想都不適合放在男生身上。但幾乎全校同學都知道耿力的這個綽號,卻很少有人能記住他的真名。
小茉莉長得略顯瘦小,走起路來形態有些扭捏,仿佛北方的大風一吹,就能把他吹倒似的。小茉莉講話的聲音也有些尖細,少了男子漢該有的渾厚。小茉莉小小年紀就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乍一看,一雙眼睛圓鼓鼓的,很是突兀。
班裏總有那麼幾個男生,喜歡在人群裏大聲喊他這個綽號。路上的陌生人聽了便會笑,也許隻是覺得有趣,倒沒什麼惡意。而小茉莉本身似乎也感受不到這名字中帶有的嘲諷的意味。
但這樣一個綽號,它的寓意並不像茉莉花本身那麼美好。
茉莉是白色的,白,是白癡的白。
而白癡這個詞,總是帶著一種深深的鄙薄。
他們說小茉莉有個喜歡酗酒的父親,他小時候被父親打傻了,腦袋不靈光,無論做什麼,反應都要比別人慢半拍。
有一年才剛開學沒多久,小茉莉沒記住英語課的作業,轉身去問同學。最後排的男生們嚷嚷著告訴他,作業是把整本書的英文單詞全部默寫三遍。於是小茉莉整整寫了一個通宵,天亮之後頂著熊貓眼把作業本交上去,那些捉弄他的壞小子笑得東倒西歪的。
還有一次,天氣預報發布北方高溫警報,說第二天氣溫將會攀升到三十七攝氏度。壞小子們又起了捉弄小茉莉的心思。他們說你去問問訓導主任,為了防止有人中暑,這麼熱的天可不可以放假?小茉莉便很認真地敲開了訓導主任辦公室的大門,從此大名遠揚。
這樣的事情,在小茉莉的青春期裏不勝枚舉。
或許他是有些“傻”,但那種“傻”可以理解為單純與實誠。因為不管別人跟他說什麼,他從來不會懷疑。
在成人世界行遊得久了,會覺得這種毫無戒備的信任是多麼珍貴。
高二那年,小茉莉十七歲。
有人指著遠處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對小茉莉說:“聽說她對你有好感呢,她叫×××,是咱們隔壁班的。”小茉莉推了推厚重的眼鏡片,很認真地向女生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那神情自然又惹得壞小子們笑成一團。
於是,無聊的玩笑一再被提起,即便沒有故事也會慢慢醞釀出故事。
初夏的第一朵薔薇盛開的時候,他們攛掇小茉莉摘了幾朵花放在隔壁班的窗台上。臨近畢業的夏夜裏,在晚自習之後,他們鼓動小茉莉在窗口大聲喊——×××,我喜歡你。
那麼多不知情的少男少女為小茉莉的“告白”歡呼鼓掌,也有那麼幾個家夥在暗處笑出了眼淚。
夏夜的風那麼輕柔,有螢光在暗藍的天幕上偶爾閃爍,仿佛青春的故事,多麼美。
但其實,整所學校都沒有叫“×××”的女生。這不過是壞小子們杜撰出來的一個名字,隻為戲弄一個男生初開的情竇。
子虛烏有的一段故事自然不會有結局。
夏天沒過完,小茉莉就畢業了。
很多年後,我家裝修房子,請了貼壁紙的師傅,總覺得他有些麵熟。中途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聊起陳年舊事,我腦海裏忽地閃現出小茉莉十六七歲的樣子,“小茉莉”這個名字便脫口而出。他憨憨地笑起來,笑容依然是少時的淳樸與敦厚。
他依然戴著高度近視眼鏡,工作的時候極其認真,甚至結賬的時候執意不肯收我的錢。
他還是那麼“傻”。
我善意地開玩笑,問他還記得 ×××嗎?他笑說其實根本不知道 ×××是誰,但他一直偷偷喜歡著隔壁班最寡言的那個女生。
原來,每一朵清晨被剪下的薔薇,都飽含深意。
少年情懷總是詩,它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嘲笑與譏諷。誰能說,那一年小茉莉在仲夏夜裏被嘲諷的告白,不是他心底最動聽的聲音呢。
如果你遇見一個茉莉樣純白晚熟的少年,請別嘲笑他的勇敢與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