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說得很多,想得很少,直來直往的毛病戒不掉。而他總是想得很多,說得很少,千斤心事都鎖在心底。}
“是小夏啊,進來吧。”她忐忑地按了一下門鈴,門很快被打開,映入她眼簾的便是許和風那張恬淡而平靜的臉。
他那麼高,低下頭才剛好和她四目對視,他倒不搶著說話,隻是靜靜地朝她微笑,那種微笑明明就和這冬天窗外懨懨的陽光一樣,柔軟而無害,她卻冷不丁地想要躲開。
他繼續默默地笑,她繼續默默地躲,像是一場無聲的貓鼠遊戲,兩個人都占據一方,伺機而動。良久,還是許和風哭笑不得地撓了撓後腦勺,一臉“敗給你”的寵溺神色:“得了,我認輸。那什麼……早上好啊。”
她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和風,早。”
隨後,她環視了一圈客廳,看到茶幾上擺著拿鐵,一碟曲奇,還有幾本英文小說,理所當然地轉過臉問:“我該做些什麼?整理書桌,分類你的學習資料?還是擦地板,刷盤子?”
他得意揚揚地手一揮:“哈哈,就怕你來這裏就會忙個不停,昨晚我就已經搶先通通收拾好了,你瞧瞧我擦的這地板,蹲下來都能當鏡子照了!我是不是很機智?”
他見她一臉驚奇,才偷笑著話鋒一轉,指了指茶幾上的拿鐵和曲奇:“喏,你沒看到這些我都是準備了兩人份嗎,拿鐵你一杯我一杯,餅幹咱倆一塊吃。我記得你就喜歡喝這種奶沫厚厚的不塌掉的,我親自和樓下咖啡店的小哥學的。嫌無聊的話呢,有雜誌有小說,也有網絡電視,我還可以替你點播電影,都隨你啦。”
少年還是一如既往地妄圖用不動聲色但無微不至的溫柔,大舉擊潰她的防線。
休想。許和風,你休想。
她其實為了趕電車,急匆匆的,並沒吃早飯,此刻餓得腦袋鈍鈍的,有如一萬頭羊駝呼嘯著在她心裏踏過,但她還是頗有骨氣地衝著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義正詞嚴道:“我是應征來打工的,你作為老板就該有點老板的樣子,好不好?”
“你也曉得我是老板啊,”他懶洋洋地微微一笑,濃濃的眉毛彎起來的模樣,又明亮又遙遠,讓她一時間不敢看,“所以老板我叫你閑著,你就閑著啊。我招聘的是陪我的小夥伴,又不是苦力。傳說中加拿大的冬天,天寒地凍的,就該像狗熊冬眠一樣度過,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忙,一切都等春天來了再說。乖,別鬧了。”
她被他堵得啞口無言,隻好聳聳肩,無奈地保持沉默。
許和風這家夥說要過得像狗熊一樣,還真是一點都沒騙人。兩人沉默又簡單地吃完午飯之後,或許是屋內的暖氣太舒服,讓人昏昏欲睡,沒一會兒,他就抱著手裏的書閉上了眼睛。
如今,她竟然感到好慶幸,隔著這麼多誤會和分離,自己還能近在咫尺地聽到他的呼吸聲,平靜,緩和,踏實,就像小時候南街春日河岸上的風聲,她鼻子瞬間有一點癢癢的,就像被柳絮輕輕撓過,一個響亮的噴嚏似乎就藏在她的身體裏,但是就是怎麼都打不出來。
“和風啊和風,你可總算睡著了。”良久,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說完才微微訝異地愣住了。
時間究竟在他們身上碾過了什麼樣的痕跡呢,是從哪一天開始,他睡著的時候,竟然成了她心裏最最輕鬆沒有負擔的時候。
想想過去,他是個沒有任何朋友的盲人男孩,她剛好也是個常年離群的小鴕鳥,兩人即使寂靜地待在一起幾天幾夜,也從來不會尷尬。
她望著他睫毛覆蓋在臉頰上的一小片溫柔的陰影,心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地融化,她下意識地想靠近他,想觸碰他那久違的高挺鼻梁,卻又很快拘謹地放下了手。她不願意像個小偷一樣,趁著他不知道的時候,懷念他。
但是小夏無論如何都騙不了自己,那一瞬間,她的心像是出了故障似的,突突突地直跳到了嗓子眼。這種感覺起碼消失了兩年,除了和風,再也沒有誰可以讓她這麼失態。
誰承想,許和風這家夥不早不晚地就這麼睜開了眼!
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又心虛又糗到了極點,像是小賊被當場抓獲了似的,嚇得與和風四目相對還渾然不知。
和風揉了揉太陽穴,一時還不曉得自己的色相被她“洗劫”了一場,反倒悶悶地問她道:“齊小夏……你鬼鬼祟祟地拿鼻孔對著我,還靠得這麼近,究竟是在幹什麼呢?”
一時被形勢所迫,小夏在臉頰漲得通紅的一刻,選擇了顛倒黑白,隻見她愣愣地張了張嘴,然後痛心疾首地告訴他:“噓!嚷什麼嚷啊,許和風!是你自己睡著的時候剛好流口水了!我拿著你的薪水,怎麼好意思不順手幫你擦一擦呢!”
他不愧是鮮有的情商和分數一樣傲視群雄的學霸中的戰鬥機啊,竟然輕飄飄地壞笑了一下,然後就抓住她的小辮子不放,厚著臉皮地追問道:“你……真的沒騙我?我怎麼覺得你臉上這種理直氣壯的表情,和小時候每次你背著你媽媽狂吃冰棒,一直吃到躲在衛生間裏拉肚子,當被問起來還一口咬定從來沒有吃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呢!”
她被逼得惱羞成怒,破罐子破摔地朝地板上一屁股坐下去,一臉裝出來的苦大仇深:“得了,是我到現在都還瘋狂地暗戀你,你簡直全宇宙魅力第一,行了吧?是不是覺得很爽了啊?”
他孩子氣地露出皓白又整齊的牙齒,以勝利者的姿態笑了笑,然後懶洋洋地翻個身,繼續睡。
是,我到現在都還瘋狂地暗戀你。
她無比鬱悶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齊小夏啊,你是真的慫極了啊。這不明明就是真的嗎,何必要當作戲謔的玩笑話,你才敢理直氣壯地說出來。
趁著他午後睡覺的時光,她走進他的書房,書房處處一塵不染;躡手躡腳地溜進他的衛生間,鋥亮的瓷磚上連一件髒衣服都沒有……顯然,許和風天性利落細致,一個人的生活也幹淨從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他的家務,而她不能容忍的就是白拿薪水,於是默默思忖了一會兒之後,決定下樓去中國城買一些他愛吃的食材,好好為他做一頓午飯。
當她一個人拎著大包小包重新回到家裏的時候,許和風剛好醒來。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雙眼,就趕忙衝過來幫她拿下所有的購物袋,然後揉著她的腦袋,淺淺一笑,說:“我眼睛一睜開,看到你不見了,還以為你上班第一天就膽敢翹班了呢。”
隨著他的嘴角揚起來,他的呼吸就這麼暖暖地罩在她眉間,她對於他這種不動聲色的逼近顯得無所適從,極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躲開了他的掌心:“怎麼會呢。”
“抱歉……我還以為……”他嘴巴不是滋味地一抿,像個主動認錯的乖小孩,連忙收回自己的手,解釋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介意。我沒有別的意思,希望沒有嚇到你,隻是……以前我們一起長大,我這麼揉你的腦袋隻是個早已形成的習慣。”
“和風,我們什麼時候落到這一步了呢?”她愣愣地站在那兒,低著頭用力攥緊食材,然後默默鑽進了廚房。
是啊,被丟在客廳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的許和風,也是滿心懊惱。他們倆是什麼時候落到這一步的呢?一個像躲開病毒一樣避他避得遠遠的,一個像失靈的機器人一樣急匆匆地忙著胡亂道歉。
這麼難受地想著,他忽然借著一種身體裏莫名湧起的倔強,傻乎乎地朝著廚房大聲告訴她,多少年來他故意板起臉的模樣還是有一種變身老政委的蠢萌:“落到這一步有什麼大不了啊!反正我還是許和風,你還是齊小夏啊!這兩年不在一塊兒度過的時光,隻要我們都努力一點,拿出高中時候攻克數理化的那種拚命勁兒,就一定能找回來!你信不信?”
這些不加掩飾的大實話,兩年裏多少次見麵,他都想要告訴她。
對於曾經沉默寡言的他,光是吼出這些,已然不容易。
她絲毫沒有反應,一聲不吭。
慢慢地,他聽到廚房裏傳來水池嘩啦啦的聲響和電磁爐接通電源的聲音,於是就自欺欺人地苦澀一笑,安慰自己,她一定是忙著做飯,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