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鯉怨(1 / 2)

得知雲家要自己先行一步歸往皇城家宅等候長子凱旋佳期,且行途上已安排好專人看管,心思頗重的衷瑢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隻是她心裏多少都有點知曉淨姨對她並非全是刻薄,總還是有幾許恩情在裏麵,故愈覺對她不起。

走都要走了,此一去山高水長,哪知何日何世再能相見,除去夢寐以求的夜市公子,淨姨算是她最掛心的人了。

來公館侍候她上車的是雲將軍的親信昭武校尉和相關女眷,正巧也是要奔赴京城去辦事或返鄉的。所幸薩巴陀離那裏不遠,用上半個月的光陰驅車綽綽有餘。

那校尉早一日來她住所囑咐路上瑣事,並且確定她是否還有問題要向雲長天交代的。衷瑢思索片刻,態度略低順地求問道:“不知昭武校尉能否借奴十貫錢?”。

對方一聽,心中雖泛起疑惑,但想到這女子不過是紅塵中人,早先雖在歌樓不論是賣身賣藝也都或許攢了幾分錢,可能年紀輕輕不知節儉揮霍而盡罷了。

如今眼看上輩子修了太好的福氣,今生就要脫了漩渦嫁於雲將軍的長子,往後衣食無憂不必細說,就是他自己的仕途也有能被其掌控的萬一。

如此一思慮,校尉趕緊讓同來打點的家中女眷回住所取了十貫錢來。

衷瑢寫了欠條,按了指印,千恩萬謝地請他收好,待有餘錢時必定連本帶息還上。校尉哪裏指望她還,客氣幾番還是推不掉那紙憑證才順勢收好。

待他們一行人走了,此時已是午後近落日時分,衷瑢估算著來去歌樓恰好趕上宵禁,也不管公館的人怎麼勸還是驅車趕去淨姨住所,欲將所欠的錢一同還了清。

她怕自己趕不及還要連累公館的馬夫進不了坊門,就先讓他自己把車駕回去了。但偏生不巧,淨姨去寺裏上香,隻剩陳婆一人在房裏做著針織手工。

這小娘子一進門,手裏提著白絲手帕的陳婆忙得放細活到竹筐中,順手擱到了身後,還不忘瞪著眼嗬斥她退出去。

衷瑢對她曆來是能打發時就打發,那次不歡而散的聚麵實是她忍了多年才爆發的一小點埋怨,但如今也是要與她分手的時節了,以前那點恩怨反倒都值得人留念。

於是小娘子臉上微微堆起笑,拎著沉甸甸的錦布小包仔細放降到陳婆麵前,跟著語氣老成地歎道:“我不坐,也不跟你細說了,這裏是欠淨姨的錢,連本帶息都在,以後等我自己有閑餘了再回來看你們。也不要怨我不懂事,以後我若是遭了天譴你們也盡管來嘲笑,到時候我一句都不還口。”

這話說得陳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她無措地盯著衷瑢,卻始終板著臉麵,一言都不想和解地趕人起來。

衷瑢被她直戳心坎的難聽話生生推了出門,這老婆子還和以前一個德性,即使不見人了也還要口中罵罵咧咧,真像要把人的祖宗給說活過來好和她對罵。

她畢竟年輕,此前也沒受過這等氣,黑著一張好生俊俏的臉腳下踏風地從歌樓後門出去時恰好被另一邊歸來的淨姨瞧見。這女人聽見院中窗口傳來的吵鬧聲響,便知兩人必定又是不和了。

她進門時,陳婆收拾好東西,把地板整理得幹幹淨淨,還讓丫鬟抹了好幾遍衷瑢坐過的地方,念念有詞嫌棄她是個叫人折壽的妖精,徹頭徹尾一股子山野妖怪的惡臭味道。

淨姨細問她們見麵時的情景,陳婆罵得不夠,把這娘子的原話刪掉了還錢的內容,添了點桀驁不馴的語氣進去,權當是衷瑢過來挑釁的。

正常人聽了必定怒火三丈,畢竟這娘子受養了十多年,這麼勢利還是很令人痛心的。淨姨不知該換哪種情緒,一時半會又被陳婆的喋喋不休擾得頭痛欲裂心焦氣躁,幾欲讓她閉嘴都使不出力氣說話,頹然間倒地不起昏厥過去。

這麼一來,陳婆都無暇提及錢的事情,待大夫來看過後,才獨自打開包裹往裏粗看,目點心算一下果真是十貫錢也就原樣打包好,再用衣服裹起來藏到自己臥房去了。

衷瑢一路上疾步飛奔向公館而去,天色已經暗沉,再穿過兩條街就可以回自己住的那片坊街。

夜裏的主街哪能跟區裏的坊街比,光是坊街不禁夜市這條就已經美過所有景致。

眼見就隻剩一個拐彎,她氣喘籲籲地斂著裙裾拚命跑,未來得及避開前麵的路人,一下撞到了他身上。

夜色如墨中,那男子回身過來,探手想攙扶她一把,湊近了細瞧,驀然張口愣了,剛想發聲,卻見她匆忙起身都不拍一下塵土飛也似地拐了彎,隨著陣陣暮鼓,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男人追過去,可惜那道坊門已經關上。

他繼續遊蕩在街上,但總是走不遠,來來去去就在這門口想辦法。巡邏的兵吏來了幾波就向他行了幾波禮,他都沒聽見沒瞧見,盡想著自己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