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邊有條桃聞街,車馬從頭筆直行過約需半柱香的時間方可到底。就在這坊牆後麵,並著兩戶顯赫人家。靠北的是雲家,靠南的是宮廷樂師何音的宅邸。何音即是那位被眾女眷奉為再世潘安的冠玉郎君。
衷瑢一開始並不知道人們口中的何老板是哪門子來的人,聽得身邊的兩個侍女講述這鄰居廣交天下之士,還以為是個生意人。然而,另一位侍女糾正她,那是地位非常特殊的樂師,宮裏每逢有盛筵,必由他帶頭獨奏高山流水,陽春白雪。
她甚感詫異,又問道:“既然隻是個樂師,何來如此龐大的家產?”
侍女貼耳低語道:“娘子剛到此地有所不知,這樂師在城裏開了一家歌樓,網羅了眾多名媛歌姬,每天每夜在那裏一擲千金的達官貴人真是數不勝數。而且也不知暗中勢力如何,故我們家老爺郎君們對其都是避而遠之,唯恐鬧出矛盾。娘子你往後也要小心點才是。”
三人正交頭接耳著,門口有人不輕不重地扣了幾下雕花的門板衷瑢看去,竟是個年輕的女子肅正著表情,往她身上打量。
她雖然不苟言笑,但站立時身段窈窕,眉目裏透著大家閨秀的溫婉,讓衷瑢瞬時覺得有種妙不可言的美麗。
她還未踏進一步,便先問道:“你就是新來的侍妾?”
衷瑢坐在那裏忘了起來,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是雲家的長媳。”她好看的唇角微微勾起,但是絲毫沒有敵意。
衷瑢這才知道自己要起身行禮,便跳起來小跑到她麵前,端端正正地問候道:“夫人可安好?奴家剛來幾天,聽說有許多做得不妥之處都是夫人費心擺平了。”
這不過就是句客套話,況且衷瑢來了後也沒犯過什麼錯誤,直叫身邊人覺得她做人很安靜。
正房也不接她這句奉承,還是那副溫度剛剛好的神色,問道:“剛來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飯菜口味還喜歡嗎?”
衷瑢還是略有膽怯地點頭示意。
兩人又在原地對話幾句,正房也不多留,關切過便回去了。
日頭到了落山時刻,管家七叔送了幾串錢與一點布匹蜜餞來,寥寥幾句囑咐當做是正房再續的慰問。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皇城裏能遇上這番關切,不論是虛情假意還是真真切切,對她來講都是種摸得著的溫暖。
衷瑢不知還有什麼能回謝的,道了幾句雞肋的謝辭,肺裏有些熱,再也說不出什麼。
“對了,夫人怎麼稱呼?”她送七叔出門時問道。
這老頭笑笑,神秘地說:“夫人做閨女時候,娘家人都稱她桃娘,出嫁也有七八個年頭了,自覺人老成太多,就在桃後麵加了個新舊的舊字,但是舊字寓意不好,便假字九,七、八、九的九,於是大家熟識地均稱她桃九娘。所以娘子你的稱呼要加數字,最好排在九以後。”
衷瑢又是感謝一番便送走了他。回案前細細想來,自己從小就隻有衷瑢這一個名字,還是從前歌樓裏一個病死的女人姓名,便覺著不如學城裏的女人,給自己新起一個小名,喊起來也會優雅百倍。
初衷是好的,但要取什麼名字呢?
她翻開隨身帶著的幾本書冊,看了幾頁更沒靈感,索性起身走到院中背起手學著那些個秀才文人來回踱步思量。
她抬頭望月,隨口喚出一個月字,思忖會不會俗氣了,但究其月亮本身,還有許多別致的雅號,嬋娟夜光玉盤。如此一想,她覺得這世間取名的事就有點怪異了。
月亮原本好好的隻有一個正式的稱法,偏偏有人不滿意要改換如此多的稱謂,而且一個比一個極盡雅趣。為何人們不在一開始就定下一個最好聽的稱法呢?難道是古時的人們還未有好的文采?
那也應該不會,想來書上有好多山川地名美之又美,後人在別處無論怎樣潑墨揮筆都描繪不出更好更貼切的字來。唯獨這一月亮,就叫做月-亮。
它本是一輪月,因為有光而明而亮,但有盈有缺。這麼一體會,這個亮字還不光是個形容詞,竟還是給予了希望,望它常亮的動詞了!
衷瑢眼睛裏也映出了頭頂的明月,自我開導一會就決定以月字入名,“月-娘?”她喃喃自語,似乎還是不太滿意。
“這條街叫做桃聞街。。。”她思索起來,到處觀察想截取四物稱呼中的字,終於想到了她現在處於何處。
“桃字被桃九娘用了,聞字。。聞月娘?”她回房坐到案前,在素紙上描了三個字,細細品著。雖然總說不出哪裏怪怪的,但終究還是定了這個稱呼,以後不再是衷瑢,而是聞月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