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的喜慶在日落後並不消停,大部分的賓客繼續交錯觥籌,絲毫不顧夜深夜淺,隻管了尋歡作樂的逍遙快活。
淨姨、陳婆與鄭家父子同桌,都是被敬作上賓款待著。
鄭昴公不時往隔座的女人臉上望,疑惑幾回,又是仔細在腦中思索幾回,終是不敢隨便下結論,舉了酒杯起身去試探。
他小心翼翼地來到淨姨身後,待到她回身過來才問道:“這位可是忻橖師傅?”
淨姨並不記得那麼多故人,雖然是一同從鄭家出來的,然而這男人並未引起她的注意,哪知他卻認出了自己。
她起身回敬道:“鄭昴公先前可認識我?”
他確定這位就是了,暢快一笑道:“二十年前我還和雲珂瑛同在朝門職守時就見過你,忻橖師傅那時的關注估計都在他身上,自然是不記得還有我這個陪襯的。”
淨姨覺不好意思,趕忙賠罪道:“鄭昴公這是要折煞了我一個平平老婦,當年我有段時間眼疾較重,難以看清些周圍景致,自然沒意識到雲將軍身旁還有一位英傑,真是罪該萬死。”
她說時放了酒杯低下身行禮,這模樣姿勢態度都還保持著她年輕時的窈窕風範。鄭昴公不禁要感慨起時間雖快,但這世上美好的所有總會在滄海桑田裏沉澱下來。
鄭四郎在一旁聽著,發現兩人是舊交,又是父親難得的喜樂開懷,也就順著他的意思,助推了一把。
他見空插話道:“這位就是月娘時常提起的淨姨了?既然因著月娘我們兩家結了親,又跟父親是故交,不如我讓人找個清靜的地方,讓二位仔細敘敘舊?”
淨姨本想推辭,但見著父子兩人心意相通,估計鄭昴公如是所想,便也不好拒絕,落下了陳婆幹眼望著她隨來請的下人起坐離席。
雲家能幽會的場地很多,估計剛建起的時候就是這麼安排著,好讓雲家子女往後都能享受到月色撩人的迷醉。
兩人隨了聽吩咐的下人到了一處家中公子哥常常飲酒聚樂的水台,那裏有石台,又有人鋪上了蒲團,可以席地而坐。
鄭昴公囑咐幾個丫鬟退到不遠處,聽不到兩人對話但又能隨時監視著,一來他們對話不會泄露,二來淨姨也不必擔心這月黑風高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聽他這番話,淨姨始覺他確實有著一番心意,也不再扭捏,盡管對著老朋友一樣對他。
鄭昴公與她對坐著歎起:“轉眼二十年了,可我還是能想起初次見識到忻橖師傅你絕佳琴技的那天傍晚,連明月的光芒都集中照耀到你身上,你說像我像雲珂瑛這種凡夫俗子怎麼還抵擋得住?想我沒能快他一步,竟讓他搶了那朵本是我摘的花,給你先行簪上了。”
說到這兒,兩人均笑起來,淨姨心裏還覺得雲將軍何時有過如此淘氣的時候,這下愈將他的形象濃墨重彩地添了一筆,頓時可愛可親幾分。
鄭昴公又說起雲將軍追她的那些年連沉默裏都帶著對她的相思情誼,這種愛法,怕也隻有他兒子雲長天能學了去。“你說一個大男人,每天總為情所困,但出奇了這世上的人還真就能體諒他,同他一起心傷。”
淨姨敬他一杯笑應道:“鄭昴公是做大事的人,可別像這對父子那麼在乎情愛糾葛了。”
他頗有感觸地說起:“我年輕時也曾想過要找個自己鍾意的女子好好嚐一回這愛情裏的酸甜苦辣,可估計是在雲珂瑛身邊待久了,桃花運都讓他搶了走,以至於後來先帝賜婚,也隻娶得個不大符心意的閨秀來。”
淨姨知曉他的心思,現時已是感激萬分,然而她對這世上的男人總是要辜負的,不管他們愛不愛,有心不有心。
她沉默下去,杯中半滿的酒散著餘溫,映著燭燈的點點光,耳邊臉頰吹過帶雪子的風,透著適度的冷。
一下子陷入回憶中難免帶著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鄭昴公也發現自己不小心說多,惹了她對雲珂瑛的相思翻騰起來,但哪裏知道她心裏想的絕不是任何一個男人。
他自覺難堪,趕忙圓場解圍:“今夜難得重遇忻橖師傅,不如單獨為我彈一曲如何?”
丫鬟送上古琴,淨姨身姿端正,素手彈撥起一曲央美人。
時間淡去了她的情緒,隔了多年又突然複習起這曲子,難以言表的過往成雲煙結霜華。
曲末淨姨收住琴音,向他問道:“鄭昴公可知古琴與箏的區別?”
他對音律器樂一竅不通,自然搖頭並請她賜教。
淨姨撫著琴麵與弦,頷首低語:“古琴身小,弦軟,素手便可輕易撥動,與箏相比,便是一個漂泊天涯的歌女,一個安居高處的公主,雖然各有趣味,然而終究命運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