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六月中下旬,京城的天氣已經炎熱非凡,哪些人想要得到什麼而因此做出的計謀也已差不多部署完畢,就如梁又夢來講,人前還是一個甜甜的丫頭,長的圓滿,讓人一看就會誇她有福相。然而轉過身低下頭,看自己攤開的雙手裏捧的可是件件要人命的陰毒事。
午時日頭筆直照在院裏的一草一木,甚至就連最細微的砂子也難逃其鞭笞。
衷瑢坐在房裏透過微開的窗戶可以瞧見外邊沙地因滾滾熱浪而扭曲晃動如焰,自從“重生”,她的心裏像裝進了幾塊石頭,總是覺得沉甸甸不可言,想要跟雲長天好好講講自己的迷茫慌張,可是他往往不能理解這種情緒,因而兩人也總是說著說著就開始冷戰或爭吵。
昨晚也是,衷瑢讓他不小心推了一把磕在桌邊,到現在自己的腰上還在泛疼,這種疼一直不肯退,但又不重,因此她也沒在意,隻讓他揉過就再也沒放到心上。
也不知道今晚等他回來了,兩人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她還在無所事事地發愣,放腿上的手中捏了一張喜帖,上書淨姨和吉爺的名字,這兩位決定在九月成親,雖然還早,但現在整個水爭院上下都已開始在忙忙碌碌地布置著。
遠處的喜慶似乎能透過許多條街直穿到她耳邊眼前,仿佛就是昨日自己成親時那般熱鬧。衷瑢怎麼都想不好,僅僅是一年不到,她與雲長天的關係與鬆散了的麻繩沒什麼兩樣,風吹雨打都能散成一團亂麻。
這是種可悲的發現和體悟,衷瑢抱著這種情緒兀自神傷,從外邊匆匆走來久病不愈的九娘,來房前叩幾下,啞著嗓子說道:“剛才哥哥派人來說長天去城外執勤的時候受傷了,我走不動,你快去看看他吧。”
兩月來她和九娘走得越來越近,這個女人寬容又理智,總能代替雲長天或是德爺給她不少安慰和引導,隻是九娘的病一直沒好過,雖然不重,但總歸是病痛。
於是她還憂心起九娘的身體狀況,每每見著她獨自一人半坐在榻上垂頭咳嗽,衷瑢的心也要跟著涼一涼,一半為她心寒,一半替未來的自己心寒,九娘如此優秀的女人也落到如今的日子,她自己呢,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的花街女郎,豈不是再過不久也要被他拋棄、厭棄?
她很想問問雲長天對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在燈下看著他閉目的側臉幾次欲想開口,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此時聽聞他受傷的噩耗,衷瑢心疼泛起,身子已經衝動著要站起來,心底裏卻是滿滿的倦怠。
他在公務時一定不希望見著自己去煩擾他吧,雲長天一向都是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無可救藥的吧?
因此重又安穩坐下來,哽咽道:“我不去了,讓七叔去吧。”
九娘看她狀態不對,不顧自己腦袋還暈乎乎的,趕緊跨過門檻來握起她的雙手仔細關切。
衷瑢的視線低垂,搖頭拒絕道:“這幾天惹得他不開心,現在去肯定不會想見到我。”
“怎麼會?你想太多了。”九娘試圖勸服這笨蛋,但是無論如何都動搖不了她的絕望念頭。
她還是繼續搖頭,眼淚啪嗒啪嗒滴到手上,濕了小片裙衫。
遠在城南城樓上的雲長天此時正熬著背上那陣痛,他汗流浹背地趴在榻上,整個人都有些微微抽搐。
他的意識還清醒著,完全記得清晨太陽還沒升起時,城門剛開,自己騎在馬上守在城洞裏想昨晚推了衷瑢的那一瞬,而就在他分心的電光火石間,從背後忽然竄來一抹身影,手中短刀寒光隱現,唰的一下路過,他就徒然失了渾身的力氣,從馬上墜下,幾欲昏迷。
刺客穿著鮮豔,而且往城外逃走身段背影,拿刀手法與德慕亦如出一轍,雲長天咬牙從地上爬起,試著追去,但心有餘力不足。
隻有在上藥時,流血不止的傷口終於刺痛與火辣,這也讓他心裏好疼,為衷瑢心疼,除卻兩月前用馬鞭子揮她那一次,自己從來都是舍不得動她一下。
不知道她現在還痛不痛,雲長天想到這,幾乎都要忘卻了自己背上還有一道大刀口在。
手下去了桃聞街喊家人來照顧他,雲長天想著午時都已過,衷瑢應該快來了吧,看到他不能動彈的模樣會不會讓她從此多關心關心自己?
他越揣測越期待,墊在胸前的軟枕也被他抱起來,權當是那沒頭腦的笨蛋女人在懷裏入睡。
門框上垂掛的竹簾讓室內暗了一些,他有些困倦,眼睛不覺眯著。
簾子被滾熱的風吹拂起來,蕩起光亮與陰影映在他身上如湖水般波動,終於有一雙手拍在他肌肉拱起的肩頭,讓雲長天心頭一喜,卻還是假裝著慵懶,眼睛也不睜地問道:“你心裏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