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冬天的故事(2 / 3)

大河又轉過身來問站在他身後的大先生老邱說,風葬的地方選好了嗎?老邱忙說選好了,就選在村後山大嶺附近那片沙鬆林子裏,有山有樹還對著河,並且朝陽。

大河說辦得不錯,就打點吧,說完出了屋子。

晨關已經大白,院子裏人影幢幢的,隻一袋煙的工夫,幫忙的人來了不少。 幾個紮各色圍巾的女人擠在剛搭起的帆布棚子裏洗菜切菜,幾個上了歲數的男人在支起的一張桌子前喝茶水,他們忘卻了暫時的寒冷,幾個孩子也跑進跑出的幫著送木凳子。

不時有幫忙的女人跟大河打招呼,說回了村長?還有的走近來打聽她們家那口子在伐木隊的情況。大河就說好著呢,都掙了大錢了,就等著回來慰問你家老爺們吧,他們可都憋得梆梆硬啊。

大河的話說得問他情況的女人臉紅紅的,忙慌慌地躲開了。

大河院裏院外地巡視了一圈,便在院子裏的長椅上坐了,離他不遠是東西兩個棚子。東麵的是德宏叔的靈棚,被白色的幔帳裹了兩個角,幔帳上掛了一些祭祀用的獸骨和牛角之類的東西和七彩的布條,在越來越亮的天光中漸漸的清晰起來。西麵的棚子緊靠著石頭牆,砌了鍋灶,正有騰騰的熱氣升起來,大河知道那是做飯的,每家都要來一個閑著的婦女,她們要在晚飯前趕出一頓差不多的酒席來。來幫忙的人酒是要喝一碗的,大冷的天來跟死去的人告別,咋也得暖暖身子骨。

大河剛坐下,就有個女人給他端來一碗蘑菇湯,是用海碗盛的,裏麵飄浮著瘦肉絲和蘑菇片,佐了蔥花和辣子末,熱騰騰的散著香味。大河看出女人是栓柱的媳婦,栓柱也在伐木隊跟著他幹呢,兩口子沒有娃,剛結婚一年還不到。大河便喊住了要走的女人,說想栓柱子了吧?熬得住嗎,要是熬不住辦完了事就跟叔去伐木隊吧,正好夥房裏缺人手,去給滿菊她們搭把手。

大河的話把女人的臉說紅了,搖搖頭走開了。

大河望著女人肥碩的屁股想,女人的這地方就是一塊田,時間久了你不耕它,還真就得荒蕪了。

大河一邊喝湯一邊喊來老邱,讓他去把王昌梗叫來。大河在嘴裏嘟噥著說,帶你回來看看娃不假,可主要還是幫忙的,天都大亮了,還囚在婆娘肚皮上忙,這混球小子,找罵不是。

大河說完話就想起了他昨晚跟婆娘做那件事的情景,心就熱了一下。

其實,大河他們的伐木隊也隻成立幾年的光景,隊員們就是靠季節吃飯,好在大興安嶺的冬季長,他們隻要肯下力氣,就能夠幹上三五個月,能夠掙上個幾千塊錢,養家糊口也就不用愁了。

伐木隊的成員也不隻都來自大河所愛的依西肯村,還有新河、更新和玻璃溝及外麵鎮子上的人。都是來出力氣的,掄開山斧拉油鋸就不會在意累和苦,就不會挑剔山裏的寒氣和惡劣的條件。他們睡簡易的木頭工棚子,抽紙卷的旱煙,喝散裝的廉價白酒,說話放屁從不會顧忌誰,到了晚上熄了煤油燈就是葷話笑話和大話的天地了。

就在大河帶著王昌梗回依西肯幫忙的前兩周,他們的伐木隊裏還來了一個男人,稱自己是外麵鎮子上的人,來伐木頭掙口飯吃。別看那家夥身子骨瘦,身手卻靈巧,跑樹喊順山倒前拴繩子是絕活,幹得幹淨又利落。大河就是相中了他這點手藝,把他留下了。並給他起了個綽號快腿張。因為男人姓張,就得了這個綽號,就這麼簡單。

張河沒來伐木隊之前,給伐熟的樹拴繩子一直是王昌梗做的,一是他歲數小,又是高中畢業生,幹不來掄斧頭伐鋸的重活;二是他跟大河的婆娘有點遠房親戚,就是那種八杆子撥拉不著的姑表親。大河便照顧他,讓他專門幹拴繩子和給油鋸保養的活,輕巧卻也少拿不了幾個工錢。因為往伐熟的樹幹上拴繩子,是多少有 些風險跟著呢,比如城裏蓋大樓的高空作業砌牆抹磚什麼的,是要有高空作業保險跟著的。

所謂伐熟了的樹就是說樹幹被鋸到九分長之後,就停鋸了,留一分拴繩子,好往一邊拉,叫做順山倒。使所伐的樹倒的方向一致,有順序,伐木工們才有安全感和安全的保障。可是有時候伐熟了的樹的分寸也不是全都能掌握得好的,許是伐過了勁了或是伐少了尺度,就會出現麻煩。出現拉不倒或者提前倒的情況,拴繩子的人便會受傷,大樹倒地的速度是極其快的,有時候想躲都來不及。

張河來了之後,當場給大河他們幾個人演示了拴繩子的絕活,並說他在長白山老筒子溝林場當過十多年的伐木工人,吃的就是這碗飯。因為那邊出現了新政策禁伐三年,他才來黑龍江幹的。

大河說兄弟你先留下,把你的身份戶口準備好,哪天我下山去林業局給你扯一張伐木證。你再怎麼有手藝,那也得使身份合法了才能在這裏踏踏實實地幹活。張河便滿口應了,還偷偷將從山外麵帶來的幾包煙卷和兩瓶酒拿出來塞給大河,謙恭地說是孝敬隊長的。

大河臨走時跟正端著碗吃飯的張河說,等他從依西肯回來,就抽空子去林業局給他扯采伐證,並叮囑他幹活小心點。

經過一天的忙碌,德宏叔的喪事就安排妥當了。鼓樂班子按時按晌地吹曲子,樂調低緩淒涼,直揪人的心腸。做飯的幾個女人把菜丸子和肉段炸滿了一個個大木盆,再烀豬骨頭湯,蒸棗饃煮粉皮子拌了給男人們下酒。大先生老邱更是忙得滿院子亂轉,指使著幾個散客尋燒香的泥盆剪方孔的紙錢預備三天裏的供品。

大河一整天都帶著村裏幾個留守的男人去小眼溝砍風葬用的圓木,大河指使著那幾個老弱病殘用油鋸伐木,伐水曲柳和白鬆,說德宏叔是大家夥的長輩,又是娃們的先生,理應受到村裏人的尊敬。大河還說德宏叔是識字的知書達理,他死後住的房子就該用好木材來修。大河見他帶來的幾個人都使不好唯一的一把油鋸,就脫了棉襖,往手心裏吐唾液掄開了膀子親自鋸木頭。小半天的時候,他們將鋸下的幾十根圓木扛到下葬的地方,挖雪刨泥的搭成棺材狀,等著後天安葬時用。

大河帶著幾個臨時伐木者回到德宏叔家院子時,已快到吃晚飯時間了,幾個人是功臣,便被讓進屋,熱水侍候著淨了手臉,盤腿坐在火炕上喝酒。藍海碗裏盛滿了散裝燒鍋酒,大盆的粉條子燉豬肉,熱氣騰騰剛出籠屜的饅頭。喝進去一碗之後,所有的乏累便都跑得無影無蹤了。

大先生老邱進來跟大河說,德宏嬸子讓他問您,下葬那天帶幾樣陪葬品行不行?大河說都陪葬些個啥?老邱貼大河耳根子小聲地說,好像有獵刀、熊膽、樺皮煙盒等家常用的物件。大河沉思了一會兒說,除熊膽外,其他的可以,熊膽可是公社上明令禁止過的,稀奇的藥材呢,跟她們說要是不想留著,就拿到鎮上去賣掉,葬了可惜了。

老邱頓了頓,等大河喝完一口酒後才接著說,就是很小的那麼一個,據說德宏叔很喜歡。

大河便沉了臉壓低了嗓音說,你們下葬時小心點不就完了嗎,一點芝麻般的事也婆婆媽媽的,煩死了。大河說完就拿了一隻海碗,倒上酒遞給老邱說,你也忙了一天了,來陪咱爺們喝一碗解解乏。

老邱說先不能喝,還有些個事情要落實呢。

老邱出去後,大河舉起酒碗說,來啊爺們們,喝了這碗酒,吃得了就回家裏休息,明一早我們還得去割冬柳枝呢,編棺材好派用場。屋裏便有了叮叮當當的碰杯聲,酒碗相磕碰的聲音清脆悅耳。

由於大家夥的齊心協力,德宏叔的喪事就料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再熬上一天一夜,後天就可以安葬了。事情做得順,幫忙的人心裏也踏實了幾分,大河也因此多喝了幾杯酒,回家後,倒頭便睡了。半夜裏醒來,口渴得厲害,喝了婆娘舀來的井水後,腦袋才鬆快了一些。

兩人睡不著了,就抱到一起弄事。大河有一個女兒在鎮上讀高中,住校不回來,家裏一鋪大炕就任由他們兩口子折騰。大河借了酒勁把婆娘弄得興起,哇哇叫上幾聲,便把大河那點雄猛泄盡了。大河滾到一邊喘粗氣,邊喘邊說,咋就這麼累呢?比伐木頭掄斧頭還累,真是邪了門了。婆娘卻意猶未盡,翻身上馬,坐在他身上,晃起來。大河卻任由婆娘怎麼挑唆都勇敢不起來,隻好叫服。

兩人便躺著說話。大河問婆娘家裏還有多少積蓄。婆娘說還有幾千塊吧。大河想了想說,明個給我拿兩千,給王昌梗和袁大炮手家各送去一半。王昌梗的婆娘剛生了個娃,袁大炮手的爹病了,吃著藥呢,先幫他們一次,到伐木隊結賬時我再給你扣回來。大河說完便點著根煙吸起來。大河的婆娘說,還得托人給小芹捎去幾百,快交下學期的學費了。大河說你就自個掂量著辦吧,家裏頭還不是你主事。

兩人說了會兒話才睡去。

張河來伐木隊是另有原因的。

張河原來的真實身份是挖煤的夥計,先在國營礦當采煤工,後跳槽到了一家個體小煤窯,主要是奔工資給的相對高一些。可去了不到一年,卻發現那家個體小煤窯的老板竟是個遠近聞名的煤霸。別說高工資,就是下力氣該得的基本工錢都壓著不給你。一兩個月行,半年五載的便不得了,挖煤漢子們得吃飯得養家糊口啊,就找老板吵,挑頭的幾個便被老板的手下打傷了。

挖煤工們都是敢怒不敢言,張河先是也不敢聲張,後來實在憋不住,便跟他一個在報社的表妹說了,原本是撒氣痛快痛快嘴的,沒想到他那個表妹竟去暗中做了采訪,寫文章見了報。那家小煤窯便被煤監局查封了,不知是誰跟小煤窯的老板透了風,他們便認定了張河便是壞他們事的人,決計要收拾他一頓。

煤窯的老板便通知給工人們開工錢,並把張河排在了名單的最後。

挖煤漢子們多多少少的領到了兩三個月的工錢,出礦回家等著開工的消息,到張河時,戴眼鏡的會計說沒現錢了,得去另一間屋的金櫃裏去拿,叫張河先在工資單上簽了名,便把他領到了後院矸石山旁邊的平房裏。哪有什麼金櫃,有的是小煤窯主和三個壯漢。他們不容分說便把張河用繩子捆了,一頓拳腳。張河便知道他挨打的原因了,嘴裏卻喊著憑什麼打人?

小煤窯主說,你不是能找記者給咱煤窯曝光嗎?今天就讓你補償老子的賠本,停業整頓三天,每天能生產十噸煤,三天就是三十噸,一噸合三百塊錢,三十噸兩萬塊,扣掉你一年的工錢,你還欠礦裏一萬八千零五百元,把零頭那五百塊給你抹去,還欠一萬八千塊,限你一個月內還清,否則扒了你的皮,把你扔廢井裏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