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在線
作者:徐岩
大雪天。
兩條街全都是雪,房脊和村街彎曲著的路,沒有多大的工夫就被風刮出了一道道楞。那痕跡是平展的,像無腳的蛇走過一樣,連那一道道楞都是平坦的。
這是在依西肯看到的雪景,打遠了看,火柴盒般大小的如積木樣的房子披了雪,就跟披了銀裝一樣。使你想不到的是,這些浸潤了百年煙火和地氣的木頭房子竟然是被圍在群山之中的。而冬日的群山又讓人想起峽穀裏的羊群,讓人想起母親晚年的顏色。
肯定是懸空的涼意,才讓大河這麼想的。大河從依西肯的家裏出來的時候是早上,朦朦亮的天光,他覺得自己起早了點,昨晚上老婆給他慢火燉了兩斤野豬肉,便多喝了兩杯,加之酒後又跟老婆做了回夫妻間的事,頭就有些暈。反來複去的沒睡囫圇,就早早地醒來了。大河是鋸木組的頭,說白了就是伐木工中打頭幹活的。哪年冬天都有三五個月的時間,窩在百裏群山中伐木頭。聽慣了喊山的號子吃慣了刺骨的冷風,花大力氣流汗水還不是為了掙些個現錢好供娃娃們讀書。
大河幹活的鋸木場今年選在了大海林西北角的五道卡,是個三麵環山一麵環水的地方,山有瓦幹、富拉罕和小興安嶺餘脈,水叫小根河,屬冷水河係。按伐木工趙慶國的話說,五道卡靈氣之地也,跟毛主席出生的地方有些相似,說白了就是北方的“韶山衝”。你想想在這樣有靈氣的地方鋸木頭,還能沒有個平安嗎?
季節進入臘月那幾天,大河便張羅著人手進山了,跟韓家溝林業局簽了上千米木頭的采伐合同之後,他們便祭山神趕馬爬犁動身了。這一晃就是三個多月的光景。
大河從五道卡回到依西肯的家是要走三天兩夜路程的。
但不管走多遠的路程他都得回來,回來參加德宏叔叔的葬禮。
大河接到給養車捎的信後就在傍晌午時歇了鋸,大河把副組長趙慶國和長輩老孫頭及管賬的李福山叫到夥房裏碰頭。這幾個人基本上就是這夥伐木人的頭了。大河抖著手裏的紙條說,剛捎來的,村裏的長輩德宏叔去了,按習俗要土葬的,德宏叔是鄂倫春族後代,政府是允許的。看看誰跟我回去,幫村裏把事盡快地張羅了。
李福山卷了袋哈蟆煙吸燃後吐口煙圈說,要回就快,隨便帶誰都能球的做事,發送完了就趕回來,這個月的采伐指標怕是要完不成,完不成就得罰錢,罰金可厚著呢。
屋子裏的空氣便沉悶起來,幾個人都在品著李福山話的分量。
李福山在采伐隊裏管賬,人不到四十歲,腦袋瓜卻精明,不但賬本上記著大家夥的收入和支出,心裏也有著一本賬呢。他的話便不能沒有人聽。
大河在地上走了兩圈後說,就讓王昌梗跟我回去,王昌梗的婆娘剛生了娃娃,咋也得讓人家見孩子一眼。我吃了晌午飯就走,趙慶國你通知大家夥知道一聲,一個村子住著,有心思和想湊禮份子的就讓他來找我,老孫頭幫我寫個賬。
午飯後大河便帶著王昌梗下了山,兩個人回到家時已經半夜時分了,大河跟王昌梗在村北的打穀場分了手,說好了都先回各自的家,回家便睡覺,不許碰自己的婆娘,任務是睡覺養好精神,明天早起去德宏叔叔家料理事情。可敲開門進了屋,上了炕卻管不住自己立下的規矩了。婆娘的被筒是熱的身子也是熱的,見了肉的貓哪有不吃葷腥的。大河沒等得及跟婆娘說上兩句話,便扯脫了兩人的褲褂,壓在了婆娘的身上。
大河到家後,雙腳都凍麻了。他的突然回來自然是給了婆娘一個驚喜。大河坐進婆娘的被窩暖腳,婆娘則下了地,給他弄吃的。大河跟王昌梗走了那麼遠的路,路上啃的隻是冷饅頭,就著積雪,到家後才覺得實在餓得不行。婆娘便捅旺了爐火給他燉了野豬肉,讓大河美美地吃了一回。
兩個人擦了腳上炕躺下後,大河的身子便有感應了,他便將自己跟王昌梗說的話拋到了腦後,鑽進婆娘的被筒,手腳不停地動作起來。三四個月沒碰過女人了,進入婆娘身體裏沒幾下便泄了。大河抱著婆娘熱乎乎的肉身子想再來一回,卻怎麼也雄武不起來。婆娘說睡吧,回來了咋還不呆上個三天兩宿的,猴急個啥?還怕沒你吃的。婆娘的話大河覺得有道理,才翻身睡了。
鋸木場裏也不是沒有女人。
現成的就有兩個,一個是滿菊、一個是小紅。
小紅是大河的表侄女,滿菊是村裏木匠王四的婆娘,兩個人被大河帶到鋸木場給夥計們做飯,一天兩頓熬湯蒸饅頭。王四是個遊方木匠,跟遊方和尚有所不同的是,人家手裏拿著木魚,他手裏拿著斧鋸,背著兜子四鄉五鄰的串,攬活憑手藝掙錢。大河叫過他來鋸木場裏幹,可王四卻說咱幹不來你們這種力氣活,言外之意是大河他們是憑力氣吃飯的粗人,而他自己呢,是靠手藝吃飯的。
王四跟滿菊兩人結婚十幾年了也沒孩子,感情上就有些拉遠,據說王四在開庫康屯早就有了相好的,也不怎麼在意滿菊。滿菊人老實,是個不善言談的女人,性格柔順,長得也不錯,就很得大河的愛憐。加之大河在村裏又是村長,便暗地裏跟滿菊走得近了些。
鋸木場從名字上看挺恢宏又有氣勢,實際上卻隻有幾間木板搭成的帳篷。一拉溜睡著他們這些個伐木工。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冬天的與大山為伴。
大河跟管賬的李福山住在靠裏邊的一個小單間裏。大河雖說是伐木隊的頭,但他卻沒有絲毫的架子,有的隻是雄武和威嚴。大河跟滿菊好過一回,誰也不知道,那是他們伐木隊剛到五道卡不久,大家夥拚著力氣伐了幾百米木頭,卻被林業局檢尺的人給降了等級。要知道差一個等級就差不少的錢,大河便跟李福山說,看來哪路山神都得敬,便讓李福山拿出些隊裏的積蓄,實質上就是大家夥入股進山伐木頭時湊的應急用的錢,去山下買回來一些好煙好酒和好吃喝,想招待一回那兩個檢尺的人。結果在三天後的一個中午,大河迎住了那兩個人,在伐木隊的夥房裏菜過三巡酒過五味之後,那兩個人喝高興了,答應下回檢尺一定給他們找回來,醉著下山了。也把大河喝多了,蹲在雪地上吐了好幾個時辰,滿菊便讓小紅一個人趕著狗爬犁去山上送幹糧,自己留下來照顧大河。
吐光了胃裏的東西後,大河躺在床鋪上喝滿菊給他做的醒酒湯,緩過來之後便拉住了滿菊的手。大河說滿菊咱知道你苦,你家那個王八蛋王四不要你了,他不就是嫌你是隻不會下蛋的雞嗎?可不會下蛋又有什麼不好,咱喜歡你還不中嗎。大河借著酒膽抱住滿菊做了一回。大河做得狠了一點,就把滿菊弄哭了。大河說滿菊你哭什麼?是哥把你弄疼了嗎?滿菊拿襖袖子擦著眼淚說,不是,是咱好久沒跟男人在一起了,慌的。大河便樂了,說滿菊你真是個老實巴交的善女人,跟著哥幹活,指正錯不了。
可那僅僅是一回而已,大河再尋摸機會想跟滿菊在一起卻難了。滿菊老是躲著他不給他機會。逼急了兩人在去廁所時遇上,大河說你老躲咱幹啥?滿菊說咱不是躲你,是躲伐木隊裏大家夥的眼睛呢。大河見滿菊發了火,便不吭聲了。大河說反正咱想你身子了。滿菊說你有婆娘,回家去住兩夜啊。滿菊說完便綰著袖子跑了。
大河幹活時就下了力氣,他將狗皮帽子甩到雪地上,往手心裏吐口唾液,掄圓了開山斧,砍待伐的樹幹。大河心裏想的是滿菊那苗條滑膩的身子,想比自己的婆娘強多了,弄那件事時的感覺不一樣啊。大河帶著頭,伐木工們就也甩開膀子幹了,喊山的號子在山林裏此起彼伏,生機得很。
德宏叔叔的家也是用圓木壘的屋子。
三間房有兩間是蓋了紅瓦的,隻有一間做偏廈子的蓋了山茅草。屋子呈半圓狀,被厚厚的積雪擁著,顯得過分臃腫,院子卻大,都砌著半人高的石頭牆,也裹了風雪,唯一露在外麵的是主人擺在積雪牆頭上的幾隻玻璃酒瓶,在晨關裏發出淺綠色的光澤。
大河走近德宏叔叔家院門口時,院子裏已經有人在走動了。都是依西肯村來幫忙的人。他們興許是幫著忙碌一夜了,也興許是剛剛趕來,喝了早晨迎朝陽的散裝白酒,屋裏屋外不停地走。
大河便在院門前站下了,他掏出從城裏帶回來的煙卷,吸著,才往院子裏看。他發現就少了一架鋪葦席的靈棚,也缺了兩盞燈,夜裏可是要用的。他盤算著村裏該拿多錢幫德宏叔叔辦了喪事。不知誰就喊了聲,大河村長回來了。便有另外的聲音說那還不快屋裏請,我說麼早上起來就右眼皮跳,原來是貴客到了。說話的人已經有兩三個迎出來了,有德宏叔叔的老伴,有德宏叔叔的女兒和外孫子,還有村裏的大先生老邱。
所謂的大先生就是指算陰卦的人,逢了村裏大事小情的他便出來張羅,在喪葬的圈事裏是少不了的一種人。
大河看到這時候的老邱已經進入了角色,他嘴上叼著根煙,手裏拿了本頁麵發黃的卦書,想必是在為德宏叔叔算起靈的時辰。
大河被幾個人擁著讓進屋裏,在一張古銅色的八仙桌前坐了,有帶蓋的碗茶送到了手上。大河放下茶碗,從懷裏摸出一個皺巴巴的牛皮紙信封,放到桌子上說,要節哀,這是伐木隊的爺們大家夥給德宏叔湊的燒紙錢,收好了。大河隨後問到,村裏誰來主事了?站在一邊的老邱忙說,是賈老栓,賈副村長。大河說煩勞你去幫我把他叫來,我有事情說。老邱便答應一聲出去了。
這時候德宏叔的老伴小聲地哭起來,嚶嚶的哭聲如牛毛般細致,惹得站在她身旁的幾個家人也抽泣起來。
大河便壓了嗓子說,莫哭嘛,人死又不能回生,想法子葬得順暢一些便比啥都強。
這時候,賈老栓推門走了進來,後麵跟著的是大先生老邱。
賈老栓比大河年長一些,是個瘦老頭,但卻很尊敬大河,進來後便跟大河打招呼說啥時回的村長?大河說昨晚上。大河讓人給賈老栓搬了把椅子,問他怎麼打理的?賈老栓說,三天後風葬,圓木從村裏買,每家再出一角酒三斤穀和兩捆樺樹皮,攏兩個火堆守夜至天亮。賈老栓說完後就拿眼睛看大河的表情,見大河沒吭聲,就又補充說,已經安排人去山下鎮子裏采購紙馬紙錢孝布和吃食了,還請了金山鄉的嗩呐班子。
大河沉吟了一會兒說,葬德宏叔所用棺材的圓木就由村裏出吧,記個賬,待李福山回來讓他核銷了。德宏叔咋也是村裏的老輩人,又是少數民族,能寬惠的就寬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