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有苦笑了,我想到每次有人跳橋,我要電話通知他時,他總是已經在現場了,我總是比他慢一拍。我又想了另外一個問題,守橋人渴望有人再跳一次橋,這樣他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不知我的攝影師朋友,是否也和守橋人一樣,渴望多一些人跳橋,這樣他的記錄才會更具有轟動性。
我渴望得到答案,我不想回家,妻也不讓我再接他。我給了攝影師朋友一個電話,我問他在哪裏,他說他在工作室。他的工作室就在橋南不遠的地方。攝影師朋友問我什麼風把我吹來了,我說東南西北風發財在廣東。攝影師朋友說你的臉很紅,走**也打飄,你是喝多了酒嗎?我說不是的,我抽煙抽醉了。朋友說,你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我說沒有,我是有一個問題想來問你。什麼問題,朋友問我。我說了守橋人遇到的悖論,我問我的攝影師朋友,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是否也是一個悖論。朋友想了一會兒,說,攝影師隻是生活的記錄者,不是編劇,不會去預設生活,改編生活,假設生活。我的攝影師朋友說到編劇時,我又想到了她,她曾說過她像一個編劇,她的領導們,每天在認真背誦著她寫下的台詞。我的攝影師朋友繼續在說,他說他追求的是真實,有人跳橋,是真實;如果沒人跳了,那也是真實。他說攝影的力量,是靠真實來傳達的。他說他也和守橋人交流過,他也在關注守橋人。其實守橋人隻想到了一層,如查再隔一段時間沒有人跳橋,也許他會丟了工作,但他忘記了,如果再有人跳橋,他是阻止還是不阻止,他要是成功阻止了,還是沒有人跳橋,還是無法證明他工作的價值,如果他不阻止,還是有人爬橋跳橋,那麼說明派專人守橋,是在做無用功,也許他還是要失去工作。我的攝影師朋友說著,讓我幫他挑照片,他拿出了一堆照片,全都是關於跳橋的,他說他做了跟蹤,每一個跳橋人為什麼要跳橋,他都有記錄。朋友說,你幫我挑挑,把那些刺痛了你的照片挑出來。
我漫不經心地挑著照片,我說挑這些照片做什麼。我的朋友說他要辦一個展覽,題目就叫《橋》,他說他的想法,這展覽就辦在橋上,他要在橋欄的兩邊,展出一百幅跳橋的照片。我說這個想法很有創意,你的展出一定會轟動,你一定會出大名。我的攝影師朋友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從他的眼光裏看到了一絲不屑和嘲諷。他說他這樣做不是為了出名,而是為了讓每一個從這橋上經過的人,看到這些照片之後會多想一想,多問幾個為什麼。我的攝影師朋友大談了一陣他的創意之後,突然長歎一聲,道,為了這事,我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能找的人都找遍了,但沒有一個部門同意我在橋上做這個攝影展。辦展難,難於上青天!
這七天比平常的七天要快。每天晚上,我都會和守橋人在橋上相遇,但是現在,我們之間好像突然無話可說了。我們趴在橋欄上,抽一支他遞給我的煙,再抽一支我遞給他的煙,我也學會了抽煙,自從那天煙醉之後,我總覺得嘴裏能淡出鳥來,而抽上一支煙,能短時緩解這種乏味感。我們抽著煙,在心裏數著日子。七天,六天,五天,四天,我們在倒計時。
忘川大橋是平靜的,沒有人爬橋,沒有人尋死。
我是不是很壞?倒計時的第三天,守橋人在吸完了一支煙後,突然問我。
我說,小孩子才用好和壞這樣簡單的詞彙來歸納人。
七天過去了,守橋人的命運並沒有發生變化,他還守在橋上。那天我經過忘川橋時,他一臉興奮,被太陽曬得發亮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格外亮,遠遠的,我就看到一嘴的牙在閃耀。他告訴我,他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他說上麵說了,暫時不撤掉守橋的崗哨。也許,他還要在橋上堅持一個月,或是兩個月,或是更長久的時間。我對他的幸運表達了我的祝福。我對他說,我可能再不會天天晚上在這橋上發呆了,我打工的公司沒有了,被查封了。我們老板,原來是某位領導的相好,這位領導直接掌握著房地產商的利益。這位領導被**了。撥出蘿撲帶出泥,我們老板的公司,最終也被扯了出來。
守橋人說,你失業了?
我說,失業了。
守橋人說,拿到工資沒有?
我說還拿什麼工資,老板都不知跑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