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斷說話-9(2 / 2)

守橋人說,那怎麼辦?

我笑,涼拌。我說,要不,我爬上橋去為自己討工資?

守橋人一愣。

我說,這樣,你也不用擔心撤掉守橋的崗位了。

守橋人說,還是別爬的好,爬了又不跳,是要被拘留的。

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說你真可愛,你以為我真會去爬橋啊,要跳橋,那也是我們老板去跳橋。

守橋人掏出手機看了時間,說時間到了,他要下班了。我說再陪我一會兒嘛,守橋人說,不了,回去晚了,姐姐會擔心的。

姐姐。守橋人的姐姐。我的胸口,突然有些隱隱地痛。我以為我忘記了她,卻原來我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像夢一樣出現在我生命中的幻影,我至今不清楚,她是否直真實地存在過。我徘徊在忘川大橋上,渴望著生命中出現奇跡,渴望著她和平常一樣,從橋南走向橋北,我們在橋的中間相遇。我有許多的話要同她說,我要對她講我打工的故事,講二十年前,一個天真的少年如何離開故鄉,漸漸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講我在工廠裏曾經遇見過一個叫小魚兒的女孩,那個女孩,和她長得一模一樣。那是少年的情懷,是生命中一些不再的過往。然而,這一切,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她沒有出現。我在橋上徘徊複徘徊,那穿紅衣的打工仔,不知何時又坐在了橋梁上,兩條腿懸空著,一前一後地晃蕩。我眼前的世界再次變成了無邊的黑與白,隻有那打工仔的紅衣,像一朵木棉花,燃燒著冰涼的火。

爬上來吧,我告訴你真相。

他用聲音在**我。

我為什麼要上去,我為什麼要知道真相,什麼是真相?我說我才不上來。

紅衣打工仔說,我知道,你會上來的,你很孤獨,你很焦慮,你需要傾訴,而我,是你最好的聽眾。紅衣打工仔說著朝我伸出了手,我遲疑了一下,緩緩地朝他伸出了手。紅衣打工仔說,這就對了。然而他並沒有握住我的手,他隻是朝我招了招手,我覺得他的手上有一股強大的引力,我感覺到了輕,感覺到自己像紙糊的一樣飄了起來,我輕盈地落在忘川橋的鋼梁上。

你終於是上來了。她說。

我就知道,你遲早會爬上來的。她又說。

我突然發現,站在我麵前的,根本不是紅衣打工仔,而是她。我的恐懼讓這世界一下子退到了遠方。

怎麼,你害怕了。你不是一直在找我麼,原來,你也是個葉公。

我說,我沒害怕,隻是,太突然了。這樣一說,我果然不覺得害怕了。

她在大橋的橫梁上坐下,我也坐下,我們並排坐在一起。我有許多的問題要問她,我有幾輩子的話要對她說,可是她隻是衝我笑,說,什麼都不要說,你看遠方,她說,她的經驗,當一個人為眼前的生活所困,看不清方向,看不清事物的本質時,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一個高的地方,看著遠方。於是,我看遠方。遠方,是順著忘川大橋延伸的鐵軌。她說,你看到了什麼。我說我看到了鐵軌。她說,鐵軌的盡頭呢?我說,那是我來的方向。我看見,從鐵軌的盡頭,慢慢走來一個少年,少年背著簡單的行李,少年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透亮,像未曾出山的泉水,少年的眼裏閃動的是期望和夢想。我知道那少年是我,是我的過去。我看見我的過去從遠方朝我走來,我看見我的變化,二十年的時光,得到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少年走得很慢,仿佛一個世紀那樣久長,少年和我擦肩而過,他似乎飛了起來,然後落到了鐵軌的另一方。我轉過身,目送著少年遠去,他的背漸漸佝僂了下來,他變得蒼老不堪,他漸漸消逝在了鐵軌的盡頭。我不知道,在我的身下,何時聚集了許多的人,熟悉的,陌生的,我看見了守橋人,守橋人和警察們一起維護秩序。我看見了我的攝影師朋友,他手中的鏡頭像黑洞洞的炮口,衝著我不停閃光。我看見了我的妻,她在哭喊著什麼,一位警察手執大喇叭,大聲問我有什麼話要說。我轉頭看身邊的她,她不知何時已悄然消逝。在她坐過的地方,忘川橋的鋼鐵橫梁上,一朵蓮花悄然開放。

我對警察說,那麼,好吧,你聽我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生活在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