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興奮地說,是嗎?
不過,釣魚人說,這名字不大好。
綠衣問,怎麼不大好。
綠衣聽見爺爺在喊她,有些不舍,但她還是回去了。回去了,心卻在這個奇怪的釣魚人的身上。為什麼我這名字不大好?綠衣想,下次見到釣魚人,一定要問個明明白白。可是一連幾天,她都沒有見到釣魚人。有幾撥城裏來的釣魚人過身,沒有一個是綠衣要找的釣魚人。
五天後,綠衣又見到了釣魚人,綠衣拿一塊土扔中了釣魚人的浮子。釣魚人回過頭來,見到了是綠衣,嘴咧了一咧。
綠衣說,喂,我問你呢,我的名字怎麼事不好了。
釣魚人說,也沒什麼,名字就是個符號,再說了,你的名字很古典的。你們家是有讀書人的嗎?
綠衣搖搖頭。釣魚人問,那這名字是誰給取的。綠衣說,是母親取的。母親為什麼給她取這名字,綠衣也不知道。那你爸爸呢?城裏人問。綠衣咬著嘴唇,不說話。她呆了一會兒,提高了聲音,想是要把心頭的不快甩開。她說,你是從城裏來的嗎?釣魚人點點頭。她說,你們城裏好嗎,都有些什麼,城裏人怎麼生活。釣魚人說,你想去城裏麼?綠衣搖了搖頭。釣魚人說,那你問城裏人的事幹嗎。綠衣想起了母親,她想知道,母親為什麼那麼想在城裏生活。
“嗚”地一聲,空中閃過一道銀色的光,釣魚人拉起了一條魚,他的臉上漾起了笑,把魚從鉤上取下,“撲喇”,放進了網裏,魚在裏麵攪起了嘩嘩的水聲。綠衣於是去看網裏的魚,網裏有好多黑背鯽魚擠在一起。釣魚人看著綠衣,他臉上的笑,漸漸就凝固了。
後來的好些天,釣魚人天天來釣魚。綠衣也天天去看釣魚人釣魚。釣魚人就對綠衣講城裏的事,講城裏的生活。綠衣說,和電視裏放的一樣麼。釣魚人說,一樣。釣魚人說,想去城裏麼。綠衣搖了搖頭。綠衣隻是想弄明白,母親為何一心要在城裏紮根。現在,她有點似懂非懂了。
綠衣喜歡和釣魚人在一起玩。綠衣有時甚至會傻想,要是這個人是父親,那該多好。釣魚人也就是三十多歲吧,綠衣這樣想時,會偷偷笑出聲來。她再摘了蓮蓬,就會給釣魚人丟幾個,她呢,盤了腿,坐在釣魚人的身後,剝蓮蓬吃。釣魚人說,你會遊泳嗎?綠衣說,會。釣魚人於是穿了短衣,跳進了水裏遊泳。他喊綠衣下水遊,綠衣就下了水。釣魚人遊進了藕花深處。綠衣也遊了過去。她找不見了釣魚人,她到處找,她害怕釣魚人出事,城裏人,大多是旱鴨子的。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是釣魚人。她嚇得尖叫了起來,可是她看清了是釣魚人,她不叫了。她看見了釣魚人的笑。釣魚人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綠衣覺得,天地在眩暈,她害怕極了,緊張極了,她想喊,喊不出聲音來。她覺得這樣不好。真的很不好,她覺得這樣羞人得很。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去湖邊,她再也沒有見到釣魚人。
綠衣隱隱覺出了這是一件壞事。她有些緊張,害怕爺爺知道。爺爺知道了,會打斷她的腿的。慢慢的,綠衣的嘴開始饞了起來。她感覺到怎麼也吃不飽,又感覺到了肚子在一日日的長大,裏麵有一個生命在孕育著。等爺爺知道這事時,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爺爺知道這事了,手就一直抖,他問綠衣,是哪個狗日的。綠衣隻是哭。綠衣說她也不知道,綠衣說,是一個釣魚的人,是城裏來的人。爺爺那天夜裏,磨了一夜的斧頭。第二天,爺爺用斧頭砍了一天的樹枝。
春桃回來時,綠衣的肚子更大了。春桃在一個夜裏,偷偷把綠衣帶離了煙村,她們去了城裏。一個月後,綠衣生下了一個小女孩。春桃給孩子取了個名字叫幸。女孩幸滿百日後,春桃帶著她回到了煙村,把幸交給了綠衣的爺爺。春桃說,就對人說,是我春桃的孩子,反正我已是生了一個綠衣的了,我的名聲是無所謂的了,可是綠衣還要**,她還小。
春桃把幸給了綠衣的爺爺後,又去了深圳。綠衣也在深圳。春桃不做發廊了,她要給女兒做個榜樣,她進了廠。綠衣也進了工廠。母女倆在一間廠,不在一個車間。綠衣的那家廠不錯,很大,很正規。綠衣也很上進,很快,她就當上了文員。她學會了電腦,學會了粵語,學會了照顧母親,這讓春桃覺得很幸福。母女倆,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想想幸。母女倆,也會想想男人,她們倆會談論廠裏的男人。可是母親看中的男人,綠衣都覺得不好,綠衣覺得好的男人,母親又覺得不怎麼樣。她們倆就這樣爭論著,也說,找機會把爺爺和幸接到城裏來生活。可是爺爺不肯來。她們也沒有找到真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