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綠 衣-3(1 / 2)

綠衣的母親,在爺爺的催促下,終於是回到了煙村。

在爺爺的記憶裏,春桃一直是十多年前離開煙村時的模樣。這其間,春桃回來過幾次,每回一次,爺爺就要高興幾日又要傷心許久。春桃是一次比一次顯出滄桑了。爺爺有些認不出來眼前的這個女子了,這女子,頭發紅裏帶著黃,說話嗓子沙沙的,還抽起了煙,抽得很凶,一支接一支。眼圈卻開始泛著青。

父女二人坐在門口,門口是湖。望著那無邊無際的湖,都沒有說話。綠衣也懂了許多的事,她在房裏寫作業,耳朵裏卻在捕捉母親和爺爺的對話,關於她的身世,她現在已隱約清楚了。她有時會覺得有些悲傷,但這樣的悲傷也隻是一會兒的事,她更多的時候還是快樂的。和同學們在一起,和煙村的夥伴們在一起,她是快樂的。她還小,十四歲,許多的事情,她還來不及去細想,也沒法去細想。母親回來住了半個月,綠衣覺得她很開心,畢竟是母女,很快就熟悉了。綠衣有時也想,要是母親不走了多好。可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早已能淡然麵對別離了。

過了許久,綠衣聽見母親說,她得走了。

爺爺說,找到合適的人家,就嫁了。城裏不好呆,就回煙村。

母親說,知道的,爸。

爺爺說,你呀,就是心性太高了。

春桃又點了一支煙。母親抽煙的樣子蠻好看的。綠衣從門縫裏偷偷看。她聽見爺爺說,煙也要少抽一點。你看你,哪裏還像個人樣子。

母親就把那剛點著的煙**了一口,餘下的大半支摁滅了,把煙在手中剝散,心不在焉地將煙絲在手中搓弄著。

爺爺說,要不,就在煙村嫁人吧。

綠衣知道,前不久,聽說母親回來了,就有人來問過爺爺,那意思,是想給綠衣找個父親。男方那一家,人品不壞,家境殷實,隻是那男人前年死了老婆,有一個十歲的兒子。綠衣緊張地聽著,她不知道這樣好還是不好。爺爺對綠衣說,你母親要是跟了他,算是跳出苦海,進入福窩了。

母親說,再說吧。將手中的煙絲搓落在地上,說,我不甘心。

爺爺說,可是,綠衣一天天的大了。

母親說,過兩年就好了,讀完初中,我把她帶出去打工。

爺爺說,你還讓她走你的老**?

母親說……綠衣看見母親再一次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母親的手指翹成蘭花狀,很好看。她把煙夾在指頭上,綠衣覺得,母親的樣子還是那麼美。她為母親驕傲。

暑假的時候,煙村的太陽開始暴虐了起來。湖邊的柳樹,葉子都耷拉著,無精打采。幾隻知了,不要命地喊,知道了。知道了。湖裏開了一湖的荷花,紅豔豔的。鼓眼的蓮蓬躲在蓮葉下,這裏一個,那裏一個。綠衣劃了小鴨劃,在湖裏摘蓮蓬。她還哼著好聽的歌,這是學校裏學的。

哎,小姑娘,你嚇跑我的魚了。

綠衣聽見有人用城裏的話在喊。

綠衣吐了吐**,做了個鬼臉,把船劃開了。遠遠地看那個釣魚的人。綠衣覺得那個人蠻有趣,他的釣魚竿也蠻有趣,是一節一節的,可以收起來。這和煙村人用的不一樣,煙村人的釣魚竿沒那麼講究,在竹林裏選了一根拇指粗的、直溜的水竹,削去樹葉,就是一根釣竿了,再講究一點的,大不了用煙火把竹節薰出一道道的黑圈。可是這個說城裏話的人,釣竿是活動的,收起來時,隻是一根一米多長的竿子。

城裏人。綠衣想。她想起了父親,那個她沒有見過麵的男人,聽說,他就是個城裏人。綠衣並不記恨父親,隻是有些想念父親。有時會想,要是有個父親多好。父親是什麼樣子的呢,是否會像這個釣魚的人,有著白淨的皮膚,戴著牛仔布的帽子,戴著茶色的眼鏡,普藍色的長褂子,是府綢的,輕盈飄逸。綠衣看著,想著,不覺又劃到了釣魚人的身邊。釣魚人看著綠衣,衝她笑。釣魚人笑起來很溫和。

你是城裏來的人嗎?綠衣問。

釣魚人笑笑。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綠衣。

釣魚人說,綠衣,這名字……

綠衣有些緊張了,說,這名字怎麼啦?

釣魚人說,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衣說,你說些麼事,又是稀又是幹的。

釣魚人就笑了起來,釣魚人笑起來的時候,依舊很溫和。綠衣覺得,釣魚人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味道。釣魚人說,你多大了,讀幾年級。

綠衣說,讀初二了。

釣魚人說,那你是讀過《詩經》的了,《詩經》裏有一首詩,就叫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