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林首先注意的卻是落英的頭發。落英老師的兩根長辮子沒有了。在監獄裏的許多個夜晚,他是想著落英老師的長辮子入睡的。沒有了長辮子的落英老師,一下子,就和他心中的愛人拉出了長長的距離了。這個距離是時間,是空間,是心靈的距離。
大家坐在一起寒暄了幾句,建華老師朝悅靈使了個眼色,兩人借口點菜,就出了包房。悅靈出門時,還把包房的門關上了。房間裏的空氣就凝重了起來。
你的辮子……
邱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些年來,他一直生活在監獄裏,他的思維,還停留在他進去的那個時代。他的審美也停留在那個時代。沒有了兩根長辮子的落英,讓他覺出了陌生。
剪了。太長了,洗起來麻煩。落英老師說,這些年,你受苦了。
你呢,過得怎麼樣。聽建華老師說,你,一直,沒有結婚。
落英老師說,找不到合適的人。你呢,聽說,你一回來,就有人給你介紹對象了。
嗯。
人怎麼樣?
不錯。結過婚的,男人死了,帶一個六歲的小孩。
長得好看麼。
還行。
還行就結婚吧,別東挑西撿的了。
你也是,該找個人了,也不要太挑。
……
這樣的對話,是邱林和落英老師始料未及的。
前一天,建華老師說了要約他們倆一塊兒聚聚。這一晚,兩人都沒有睡好,都在想著對方的樣子,想著見麵以後說的話,想象著,那會是怎麼樣激動。沒有想到,兩人見了麵,說出的話,卻是這樣的冷淡、平靜。
吃飯的時候,建華和悅靈發現了氛圍有些不對勁,就說起了許多當年的往事。說起了他們一起在月光下散步,說起了建華老師的口琴聲,說起了那時對於二零零零年的向往。
好多年不吹口琴了,建華老師說,我們都老了。
這天,邱林喝了許多的酒,喝醉了,就在建華的家裏睡下了。落英老師獨自回了煙村。邱林沒有再去找過落英老師,落英老師也沒有去找過邱林。
這年的國慶節,邱林結婚了。不是和落英老師,是和那個帶小孩的女人。他們結婚之後,就一起去廣東打工了。
這真是太出乎煙村人的意料之外了,邱林一回來,大家就認定了,他會和落英老師結婚的。人們在一起閑聊的時候都說,還是落英老師有眼光啊,這麼多年,終於是熬過來了。落英老師的父母,臉上也有了一些喜色。甚至有人開始打聽,落英和邱林什麼時候辦喜事了。落英老師的父母說,我們老啦,不管這些事了,兒女們的事,兒女們自作主張就是了。然而兩位老人的心,也終於是放下來了。邱林雖說坐過牢,可兩位老人覺得,他終究還是個不錯的人。他的本質並不壞。母親也覺得,邱林是比那個結巴要強多了。
然而,邱林居然和別的女人結婚了。
邱林結婚的那天,落英老師在湖邊上,坐了一下午。
又是一個秋天了,菊花又開了,到處是菊花。落英老師聽著遠處傳來的鞭炮聲,天就漸漸黑了下來。夜也有了涼意。這一晚的月亮很好,月光如水一樣。一些秋蟲在草叢裏彈唱。落英老師也沒有悲傷,也沒有落淚。她隻是覺得,她才活過來的心,終於是死了,已經水波不興了。
她沒有想到,建華老師卻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建華老師來吃邱林的喜酒,可是他沒有看見落英老師,去學校裏找,也沒有找到。他有些不放心,他不明白,這兩人中間出了什麼問題,他知道,落英的心裏肯定是難受的。他就找到了湖邊上,果然看見了落英老師。他害怕落英老師想不開,在落英老師的背後站了許久,他聽見落英老師居然輕輕地唱起了歌: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知。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