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更比一個強
河伯與北海若的對話剛剛完，莊子又講了一個很有趣的寓言故事，請看原文。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中國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動物，夔龍，它隻有一隻腳。夔龍就很羨慕蚿，“蚿”是什麼呢？千足蟲，像蜈蚣之類的蟲子，很多腳。因為夔隻有一隻腳，看見了千足蟲，它就覺得，哎呀，你太了不起了，我才一隻腳，你有一千隻腳，你好偉大。但是，蚿又羨慕蛇，因為蛇一隻腳都沒有，卻能迅捷如草上飛，比我跑得還快。蛇呢？它卻羨慕風，我怎麼才能跑得風一樣快？風無形無影，卻可天上地下隨意飄遊，無所不到。但是，風又羨慕眼睛，眼睛一轉，大千世界都盡收眼底。但眼睛又羨慕心，眼睛往哪裏看，得由心來指揮啊，三界唯心嘛，無量大千世界都被一個心打包了。總之，一個更比一個強。
“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夔龍是一隻腳，每天一跳一跳地走，好麻煩啊。我們看澳洲的袋鼠，雖然有兩條腿，跑的時候，還是一跳一跳的，夔龍一條腿，更是一跳一跳的。它隻有跳，沒辦法邁步。所以它很羨慕蚿，就說，我沒辦法了，隻有這麼一條腿東跳西跳。你呢，有一千條腿，你是怎麼指揮這些腿的？怎麼跑起來的？
“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就說，我這一千條腿是怎麼走的，我也不知道啊。大家想一想，把我們的手放在地上，用四肢來走路，小孩子比較靈活，還可以爬得好，但是上了年齡、成年以後，肯定都不知道手腳該怎麼動。如果有人再給你叫叫口令，一、二、三、四，你試一試？真的是手足無措。成年人用四肢來爬行，都覺得手忙腳亂，如果有一千條腿、一萬條腿，該怎麼指揮？想一想都覺得麻煩。
不過，蚿下麵的比喻打得很好，讓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你見過人打噴嚏吧，一個噴嚏打出來，大的唾沫如珠子，小的唾沫如塵霧。為什麼會有珠子和塵霧的區分？你怎麼控製它們的比例？誰也說不清楚。另外，噴出的方位，有的向上，有的向下。同樣一個噴嚏，噴出來的東西，前後左右上下，大大小小、星星點點，天知道它會成為怎麼一個模樣。
“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我這一千條腿，隻要我讓它走路，它自然就走起來了，到底這一千條腿是怎麼走的，我也不知道。總之，我的“天機”一動，想走就走，想停就停。至於先動哪條腿，後動哪條腿，我也不知道。
說老實話，我們平常上樓、下樓，都可以有這樣的體會。你真的知道怎麼上樓、下樓嗎？你從樓下走到樓上，從樓上走到樓下，上來了，下去了，嚴格地說，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樓下樓的。除非你走不動了，累得要命，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你是怎麼走上來的了。你看那些爬峨眉山的，一開始的時候，身輕如風，一飄就上去了。走了十多公裏以後，就邁不動步子了，得絞盡腦汁、使盡氣力，才能上得去。如果你把它轉換成機器人，就要進行精密的計算了。這個樓梯有多高？邁一步要邁多大？第一條腿邁多少、身體傾斜多少度、發多少功、用多大的力、左擺右擺的角度如何？我們搞人工智能的可以計算一下，那個很麻煩啊。但平常我們走路，真的不知道是怎麼走路、怎麼用心的，完全不知其然，一百年稀裏糊塗就過去了。所以，我們活一輩子也隻是動了一下“天機”，真的是不知其所以然。
“蚿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蚿又去問蛇，我一千條腿都跑不過你這個沒有腿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也有它的道理，我沒有腿能走，也是天機發動啊。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本能的活動。這個也是蛇的本能，說得清楚什麼嗎？的確是這樣，“何可易邪？”你怎麼可以指揮它、限製它、改變它呢？我自己要動的時候就動了，不用腳也能動。念頭一動，前麵有隻老鼠，我起心要去追，於是乎“嗖”地躥過去了。你問我到底是怎麼躥過去的？我也不知道。
心念一動，天機無限
我們再看下麵一段。“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蛇看見風很羨慕，就對風說，我雖然沒有腿，但是運動了脊背、脅骨來行走，我是有行跡的，畢竟還有一個身體在動。但是風先生啊，你蓬蓬然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突然就來了，一會兒就從北海跑到南海來了，看不見，但是感覺得到。這又是怎麼回事？
“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風就對蛇說，我雖然“呼呼”一陣，就從北海刮到了南海，看起來了不得，但是，一根指頭就可以戰勝我。因為指頭動一下就可以把風鑿個洞。“我”就是“踏我”的意思，人用腳可以踏在風上，風不能把他吹垮。所以，風的確不能勝指頭，也不能勝我們的腳。但是，風有風的力量，它可以吹折大木、吹毀房屋。沿海一帶台風來了，千年大樹也可以連根拔起，萬噸海輪也可以被吹到岸邊去，很多房屋也會被台風吹翻掀倒。所以，“風”對自己的本事還是很自信的，說“唯我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