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1)

不足為他人道也

“至道無難,惟嫌揀擇”,大道本來是無難無易的。我經常說,至道無難小道難。你隨便去學個什麼手藝都很麻煩,但大道是現現成成,哪有什麼難易呢!

孔夫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老天爺明明白白的,現現成成的,一切都擺在你麵前。你的眼睛也看到了,耳朵也聽見了,每天都在天地乾坤裏蕩來蕩去,我們還不知道天地乾坤怎麼回事啊?但是,你就是不知道。你越想要知道,你就越是不知道。如果你不想去追究,隻管天天在天地乾坤裏打滾,反而自在得很。

但是,“才有言語,是揀擇,是明白”。什麼是言語?這個是攝像機,言語;這個是桌椅板凳,也是言語。隻要你表達出來了,就是在揀擇。為什麼天地萬物那麼多你不說,而僅僅說這個攝像機?就是因為我們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攝像機上了。另外,我們也不可能一口說盡宇宙天地萬物。語言隻是對具體事物的掃描和表達。語言需要清晰,越是清晰的,就越是有特殊的、有別於其他事物的內涵。這就是語言對大道的割裂。你隻能表達具體的、單一的東西,你要想表達“恍兮惚兮,惚兮恍兮”的東西,誰說得清楚?

張三李四你能說清楚姓什麼、名什麼、哪年生的、在什麼地方生的、男的女的、哪個大學出來的、在什麼地方上班、成家沒有、有沒有孩子、身體狀況怎麼樣……你可以把這個說得很清楚。但是,你說張三,就沒法同時說李四,更沒法同時說王五。全世界這麼幾十億人,你不可能全部說完。

所以,“才有言語,是揀擇”,我們隻能在眾多事項之中,鎖定一項事情來說。語言是這樣的,思維也是這樣的。既然你在思維,就有思維的對象;既然有思維的對象,就肯定是在萬事萬物之中拿那麼一點點來思考。人的精神世界就是這麼回事。趙州老和尚說:“才有言語,是揀擇,是明白。”一個具體的東西,我說這是茶杯蓋,明不明白?明明白白的。“老僧不在明白裏”,為什麼呢?老和尚坐在“道”上,一屁股把大道坐實,他當然就不能在那種具體的“明白”裏。隻要在種種“明白”裏,他就離開大道了。

但是,這些語言一般人看不懂。莊子說魚之樂也,問他是怎麼知道魚之樂的,他說,我就站在這裏知道魚之樂的。這個是現量感受。今天我吃了蘋果,這蘋果味道好。你憑什麼知道?你又不是蘋果,你怎麼知道蘋果好呢?我們也可以這樣提問題。你把這個蘋果的味說一說來聽啊?蘋果是脆的,蘋果是甜的,蘋果很香。那梨子也是甜的,梨子也是脆的,梨子也很香,蘋果不是跟梨子一樣了嗎?你怎麼來說呢?說不清楚的。

現量境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確是沒辦法為他人道的。道人心思誰人知?要想讓別人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人與人之間有無窮的誤會。我們彼此之間的交流非常艱難,文化層次不一樣,精神內容不一樣,當時的情趣不一樣,用不用心聽又不一樣,說清楚還是沒說清楚又不一樣。所以,人與人之間交流,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白費功夫,西方稱之為“聾子的對話”。交流什麼?談不上交流。語言隻是表達思想的工具,我心裏想一個東西,把它表達出來,但表達出來的永遠都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多的東西是不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的。

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麼回事?自己的感覺、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意圖、自己的陰謀詭計,那就更不敢用語言表述出來,這個實際上又很簡單。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我們可以把這個題材、這個案例放大,放大到生活的方方麵麵去,你就會感到趣味無窮。當然,你得用心去體會才行。但是,我們在麵對生活的時候,在與他人打交道的時候,往往都是稀裏糊塗的,把各種因緣給消耗掉了。我們的時間又不值錢,每天都在消耗時間,消耗因緣,爹媽把我們生下來以後,基本上都是這樣過的。誰有事沒事檢查自己的腳印啊?自己這一百年怎麼走過來的?我為什麼會是這樣而不是那樣?人的悟性不一樣,思考的層麵就不一樣;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對命運審視的角度就不一樣。

綜觀莊子的《秋水》全文,我還有一點感觸,就是人類如今的文明,是否也如河伯一樣自大?當人類的感知半徑忽然如河伯見海若那樣,發現一全新的、遠超當今文明的時候,又會有什麼感慨呢?地球、太陽係在銀河係中實在太小太小,何況全宇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