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年間,山東清河縣有一個財主,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慶字,人稱西門大官人。這位西門慶在中國可是家喻戶曉,他有一段著名的財色宣言:“就使強奸了嫦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
聽聽!聽聽!這口氣!——悄悄地說一聲:和奸可就是輪奸,也可以說成是輪流發生性關係——你看他這口味重的!
其實,《金瓶梅》一開始的時候,西門慶隻不過是一個繼承了父親生藥鋪的藥店老板,算不得十分富貴。但是西門慶後來自己估算,他累積下來的可流動資產就有十萬兩銀子之多(不考慮通貨膨脹因素和實際購買力情況,單單以現在一兩白銀折算300元人民幣,則也有3000萬之巨)。從政和四年到政和七年,在短短的三四年間,西門慶積下這麼多的資產,速度可說是非常驚人的。在小說《金瓶梅》裏,作者蘭陵笑笑生用了不少篇幅,翔實地記載了西門慶是如何在大宋朝的經濟和社會環境中快速崛起,這份記載也可看作是宋朝商業運作、經濟發展的重要的一手訊息。
我們這趟穿越,因為是深度遊,不能隻關心自己吃喝玩樂,也得去解剖一些經濟學樣本,以便更好地了解大宋朝,所以,我們今天就來到了清河縣,去走訪一下西門大官人的家。當然了,這一站的地陪就是西門慶了——什麼?你想叫潘金蓮做你的地陪?那你問問自己,“潘、驢、鄧、小、閑”,比不比得過西門慶!
根據政和七年,媒婆文嫂替西門慶拉皮條向林太太形容西門慶的介紹,西門慶的事業版圖是這樣的:
縣門前西門大老爹,如今見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戶,家中放官吏債,開四五處鋪麵:緞子鋪、生藥鋪、絲絹鋪、絨線鋪,外邊江湖又走標船,揚州興販鹽引,東平府上納香蠟,夥計主管約有數十。……(第69回)
其實,文嫂還漏說了重要的一項,西門慶還在清河縣裏開著當鋪和錢莊,從事著金融借貸的生意。“東平府上納香蠟”倒是提到了一句:西門慶貸款給包攬朝廷香蠟生意的李三、黃四,利息是“每月五分行利”——每個月百分之五的利息,等於是年利率百分之六十。可見放高利貸是西門慶的一個重要收入來源。宋朝政府對於民間貿易較少幹涉,像這樣的民間借貸,隻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政府一概不加禁止。
像生藥鋪、緞子鋪等店鋪的批零生意則是西門慶家族的傳統經營範圍。批發指的就是所謂江湖走標船的部分,西門慶派人到原產地低價收購各種布料、藥材,然後在清河縣高價出售。以西門慶和喬大戶合開的緞子鋪為例,一開始開店的資本其實隻有一千兩銀子,然後兵分兩路:夥計韓道國往杭州采購,另一路則由家仆來保去湖州采購。按照今天的情況來說,這兩路其實可以並作一路,杭州與湖州不過百餘裏的距離,但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都要靠水路從南京走運河運回來,所以還得兵分兩路。韓道國運回了十大車貿物,價值一萬兩銀子、來保則更加賣力,運回了二十大車貨物,價值二萬兩銀子。這一趟生意下來,一千兩的成本立刻翻了30倍成了三萬兩。這是西門慶做生意的精明之處,也是大宋朝商業之所以繁榮的一個縮影。
也有人納悶,西門慶的生意需要大筆的本錢,一個小小的藥店老板,事業發展所需的龐大資本從何而來呢?
《金瓶梅》記載的不僅是西門慶商海搏殺的成功曆史,更是西門慶的一部獵豔情史。這兩者居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我們隻要回頭仔細讀讀西門慶幾次婚姻得來的嫁妝,就不難發現這些資本的來源。
先來看第三房孟玉樓的嫁妝:
南京拔步床也有兩張。四季衣服,妝兒袍兒,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隻箱子。珠兒箍兒,胡珠環子,金寶石麵,金鐲銀釧不消說,手裏現銀子也有上千兩。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第7回)
三二百筒三梭布少說也值幾千兩銀子,加上現金、首飾、珠寶,難怪西門慶一看到孟玉樓立刻決定在潘金蓮之前娶了她——當然潘金蓮是純粹隻有色沒有財,你還想武大郎賣炊餅給她留下多少家當?
比起孟玉樓來,第六房李瓶兒的陪嫁產則更是驚人:這婦人原是被大名府梁中書收用過的,梁山好漢攻破大名府,殺了梁中書一家,李瓶兒偷帶了一百顆西洋大珠、二兩重一對鴉青寶石逃了出來;後來嫁給了花子虛,其實卻跟花子虛的伯父、老太監花公公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花老太監死後留給她的財富更是不可計數。花子虛兄弟為了這筆遺產大打官司,李瓶兒托西門慶從中打點“關說”,一下子就大方地拿出六十錠大元寶——三千兩銀子(相當於90萬人民幣)。到了後來,更是把裝私房錢的箱子都從牆頭馬上偷運到了西門慶家裏。這一場婚姻,西門慶可謂是人財兩得。也不知道他交了什麼狗屎運,滿臉桃年開,連《金瓶梅》的作者都語帶豔羨地向看官交代:
西門慶自從娶李瓶兒過門,又兼得了兩三場橫財,家道營盛,外莊內宅,煥然一新。(第20回)
正是這連續的幾筆橫財成了西門慶產業升級的關鍵資本,有了這些資本,西門慶就跳出了小商人的經營模式,開始精確地出手投資、從事壟斷專賣行業,快速獲利。
不過,有一個細節倒也值得我們玩味:西門慶除了自家居住的住宅外,從不投資房地產。西門慶隔壁是花子虛的宅院,花太監死後花家兄弟打官司,官府判決花家的幾處房產都拿來拍賣,李瓶兒央求西門慶買下隔壁的宅院,可西門慶就是不肯。西門慶除了自家的宅院外,隻有獅子街一處房子,那還是當年李瓶兒賣掉了位於西門慶隔壁的花子虛宅院後花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下的房子,在嫁入西門府後,這棟房子自然成了西門慶的財產。
今天的富翁至少有半數以上是靠房地產發跡的,大宋朝的富翁西門大官人為什麼卻對房地產不屑一顧呢?原來宋朝的時候,除了朝廷的達官貴人由政府提供府第,像南宋的大將張俊官封清河郡王,政府拆遷清河坊一帶居民替他造了一座郡王府,拆遷的補償款是10貫錢一間房,也就是一萬塊一間房,而且這一萬塊還得分成兩份:房主得5貫,原先的租戶也得5貫安置費,你想想,這房產還有什麼投資價值。所以,宋朝的人租房住比買房的多。《金瓶梅》裏寫到西門慶的長官夏提刑升官後準備遷回京城去住,他在清河縣購置的房宅最後是以一千五百兩銀子(45萬人民幣)的原價賣給了新來的副千戶。宋朝的時候人口不多,沒那麼多剛性需求,房地產的增值空間也很有限,在這樣的情況下,精明的商人西門慶當然不會拿熱錢去投資這樣的產業。這跟今天倒是天差地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