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森:情人節我失戀了】
周森森不太能理解大人的愛情。她和很多清醒卻又不太足夠的小孩一樣拒絕長大,十六歲那一年,她失去了她的初戀男朋友。情人節那天,陸銘說他家裏有急事陪她過不了節了,答應晚上八點以後出來陪她,周森森在電話裏發了一小會脾氣,但是陸銘的哀求總是讓她心軟,於是一個人跑出去買冰淇淋。順便想給陸銘買點什麼禮物。但是那天在十字路口,她卻看到一個疑似自己男朋友的背影,拉著一個穿著一身NIKE網球衫的女生,那女孩的臉被一大束玫瑰給擋住了,看不見臉,她驚愕之餘揉了揉眼睛,卻見他們二人迅速地鑽進一輛出租車。
陸銘是她三年之久的男朋友,化成灰都能認出,她怎麼會認錯。
周森森當場就石化了,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經過自己的身邊時,陸銘也看到自己了,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還有點驚訝。除此外,還有歉然。
周森森再理智也是個小孩,她經曆畢竟甚少,所以她不能做到和平分手或裝聾作啞趁他不備給他重磅一擊,她能做的就是一哭二鬧,日後想起來丟盡自己的顏麵。因為那畢竟是她窮盡力氣去投入的初戀。
那時候,她總覺得陸銘是除了爹媽最愛她的那個人,她永遠記得陸銘帶著她,坐在河邊的攤位上陪她吃油燜大蝦,他不怕髒不怕累地替她剝出幹淨的蝦肉來,然後滿手油漬地甜蜜地招呼她,快吃。她真的覺得此刻那回憶的聲音要把她扼死。
情人節那天晚上,她在那個她和陸銘經常吃宵夜的麵館裏,一邊哭一邊吃一碗餛飩。而陸銘的電話始終關機,用最殘忍的沉默,逼她一個人發瘋。
【石久:蓮花鎮到底有沒有蓮花】
石久扛著他的畫板和筆記本電腦,除此之外,他身上隻有證件和錢。他已是多年未回蓮花鎮了,這個小鎮以飛奔的速度在發展,他有些接受不了。他滿以為小鎮還是小鎮,帶一點古色古香的味道,空氣裏陽光和塵埃糅成一團,路邊是賣小米酒的攤子和濃香的燒烤。可是,他卻看到了在C城裏擁有的很多店鋪。現代化席卷了他的記憶,現實讓他背負的包袱更加沉了一沉。
他很小的時候在這個城市呆過一陣子,那時候他的外公外婆尚在人世,住在這個小鎮的邊陲。他的童年印象裏是碧綠的菜畦,亂蹦的蟋蟀,以及童年的唯一夥伴——陸銘。在石久的骨子裏有一些東西和他父親很像,比如天真,又有些東西和他的母親很像,比如早熟。這兩樣看似極度矛盾的特質在他的身上卻融合得天衣無縫。石久便覺得自己是這樣一個天真又早熟的人,而他的生活寂寞卻又熱鬧。
高考結束後他忤逆了他的母親,不願再繼續學業,他的成績很糟糕,但是在繪畫上極有天分。一個國內名聲大噪的美術學府要破例錄取他,可是石久卻不願去。他的母親氣得要死,直罵他和他死去的父親一樣倔得像一頭牛,並且腦袋裏都灌滿了糨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要去那個同道中人擠破腦袋都想去的大學,大概真的如他母親所言。
他和陸銘一直保持著聯絡,卻是多年未見,於是在陸銘一聲“回來蓮花鎮吧”的殷勤邀請下,他當天便出門了。
坐一輛綠皮火車,三個小時,便到了多年未回的蓮花鎮。隻是三個小時而已,他也想不通自己和母親日後多年為何都不肯舍棄三個小時回來看一看。
他背著簡單的行囊,站在多年前站過的街頭,心情無法形容。是喜也是悲,複雜卻也簡單。
他覺得,這次出行,他必有些答案要去追尋。
站在十字路口,他撥了陸銘的電話,卻是關機,他皺了皺眉頭,倒也不急,把手機丟進包裏。饑腸轆轆的他,決定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於是眼睛一尖,看到一家老麵館,那麵館真老啊,因為那是石久還沒離開蓮花鎮便出世了的一家老字號。
他叫了一碗牛肉麵,東張西望客人們的臉,忽見一個姑娘抽搭抽搭地哭得厲害,不禁覺得很有意思。
【周森森:我要捏死負心漢】
意識到被一個帥哥盯著的周森森抹一把眼淚,瞪他說,看什麼看,沒看到過人失戀嗎?
周森森沒想到那男生果然吊兒郎當地沒被她嗆到,卻也不跟她嗆,而是異常單純地回她一句,是啊。一下子將她噎到了。
周森森瞪他一眼,跨步出去,哼,收拾陸銘這件正事要緊,她現在就去他家樓下,他要是不下來,她就去買一斤的炮仗,炸到他給她磕頭認錯為止。
周森森是這麼覺得的,陸銘跟那女生肯定是玩玩的,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無法取代,最近的一些小罅隙讓她的契合度移了那麼一點點,所以有人趁虛而入。她需得鬥得過小三,才是真正的女中豪傑。
陸銘,肯定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石久:伶牙俐齒的女生真可怕】
石久怔怔地看著這個白齒紅唇的姑娘齜牙咧嘴地出門,仿佛看到她身上繚繞著的一點點邪氣,他微皺的眉被手機鈴聲破開,陌生的座機號碼,陸銘的聲音傳來,手機壞啦,一直關機,你在哪了?我過來接你?
十分鍾後,闊別已久的二人在小麵館裏碰麵,陸銘跟電影裏演的似的要上來擁抱他,石久說不來的抗拒,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時間,令山體崩塌在他們之間,石久知道這種陌生感不該有,尤其是待他不錯的兄弟。但是他好像不受控製地排斥這個世界一切向他靠近的生物。
他沒有住在陸銘家,而是找了一間幹淨舒適又安靜的小旅館住下,要價不貴,貴又何妨,他的黑色錢夾裏全是錢,他還有各種卡。
他並不缺錢。他的母親離婚後嫁了個富商。他和他之間沒有仇恨也不親密,相敬有如賓客。唯一不同的一點是他花著他的錢,然後忍受著他的諄諄教導,石久時常與老頭意見相左,但是從來不頂嘴。他和他沒熟到吵架的那個份上,況且他花著對方的錢,應當以讓步作為感恩。
石久的性子並不是從來沒有剛烈的那一種血性,隻是後來,不知是被扼殺了,還是封存了。這兩者其實沒有本質區別。他也從不覺得自己高尚。他不過是活著,像很多沒有夢想的人一樣活著。
那天是陸銘請他吃飯,在他學校邊的一個小飯館兒裏,點了紅燒肘子和可樂雞翅,還有幾個清清淡淡的素菜,叫了一紮啤酒來喝。
整個過程都是陸銘在說話,他說他的生活,說他的股票,說他的家庭,說很多很多。但是石久在心裏很抱歉地想,他其實一點兒接話的興趣都沒有。
直到周森森忽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將一個耳光送到陸銘臉上,然後抓著他的衣服大吼,王八蛋,看你往哪裏跑!
石久嚇一跳,想上前勸一下,被周森森的氣勢給唬住了。這女生真像一隻老虎啊。
一場鬧劇就此上演,周森森怒目圓睜著,眾人皆拋上看戲的目光。
陸銘甩開了她的手,這一切都讓他顏麵無存。他甚至沒有叫上他的兄弟,氣哄哄地就走了。還罵了句,神經病啊。
石久愣在那裏,看到周森森原本氣呼呼的臉漸漸地耷拉下來,變成哭的表情,然後蹲了下去,肩膀一聳一聳地哭出聲音。
石久覺得自己的處境有點兒尷尬,心想戀愛真是件煩惱的事啊。他是該跟著陸銘走呢,還是……
他也蹲下來,陪在周森森旁邊,安靜地,什麼話沒有說。
直到這個女生大概哭累了,一昂起頭來,看到石久就在旁邊,嚇得往後一倒,撞疼了腦袋。
——哎喲,你要嚇死我啊。
石久有些詫異,這女生怎麼一驚一乍的,情感跌宕起伏得有些過於厲害啊。
那天石久叛變了,周森森跟他把話都掏了,關於陸銘的一切,石久忽然覺得,好像這些八卦話題,比較能挑動他的神經。
可是周森森似乎是和誰都吵得起架來,連話很少的石久,也不知道什麼就被她挑刺兒了。他真後悔沒堅定立場跟陸銘走。
周森森說,你媽是有多崇拜石久讓啊,竟給你起這個名字,你這個山寨。
石久原本並不擅言辭,但是心裏忽一痛。他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在跟她鬥嘴,但是字字綿裏藏針,你是有多木啊,竟叫周森森。
因為那名字,不是石久的媽媽起的,而是他爸。他死去的非常有文藝氣質的老爸。
陸銘大概不知道石久竟有和周森森結成聯盟的傾向,氣惱地跟他抱怨了幾回周森森這個難纏的前女友。
但大抵是因為先入為主,石久聽著陸銘毫不客氣地損著周森森,心裏有些許的不舒服。這算不算是重色輕友?但是周森森怎麼看,也不應當是自己喜歡的那一型啊。
雖然長得挺可愛的,要稱得上很漂亮倒也勉強。而且,好像過於動若脫兔了一點,罵起人來就像機關槍,怎麼都讓石久覺得自己沒有存在感。
不管是怎樣的人,在石久看來,愛過之後翻臉成陸銘這樣,總有些不可理喻。
可是想想自己,石久又覺得沒有什麼話語權了。
【石久:我是一抹青,你是一刹紅】
失戀後的周森森隔三岔五地來找石久,石久多少覺得她有點利用自己借機打入敵人內部的意思。
可周森森倒從來不提陸銘,她有時候請石久喝酒,喝了一點酒的周森森卻有點收斂了自己瘋瘋癲癲的氣質,十分豪氣地說,石久,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石久有些莫名其妙,他並不覺得自己是人緣好的那種。相反,他的人緣差得有點出奇。對於人際關係,石久冷淡得有點異乎尋常,似乎不想和任何人有任何關係。所以這麼多年,石久的朋友寥寥無幾。就連長時期沒有聯絡的陸銘都能排進前五名。而剛認識的周森森,好像也可以躋身進來。
但是這回,石久卻覺得周森森身上有一種東西吸引了自己朝她靠近,這忤逆了他的一貫作風,但是不礙事,在一個其實陌生的故鄉,他的一點忤逆好像也順理成章。
她說是朋友,那就是朋友好了啊。反正他的人生足夠寂寞了,加一點調味劑,其實也改變不了太多。
在廣場上,周森森買了一串棉花糖,坐在石久旁邊看他畫畫。他皺著眉頭的樣子很好看。周森森就想,石久怎麼可能會沒有女朋友呢?在她眼裏,長得帥的男生沒有女朋友,絕對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不過轉念一想,她周森森好歹也是美女啊,她不也沒有男朋友嗎?
這樣子,她會覺得自己和石久特別的有緣分,兩人的關係在周森森的腦袋裏更近了一步。
石久畫完了畫,便給周森森看,周森森的棉花糖吃得滿臉都是,融成一片粘膩,她看到石久的畫是四格的。第一幅是一個孩子,周森森知道,就是剛才坐在兒童車裏的那個小女孩,眼睛很大,生命很旺盛。第二幅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的皮膚黝黑,麵上有點倦容,坐在廣場的階梯上,抽一根燃了一半的煙。第三幅是一個老婦,癱在一輛輪椅裏,周森森看不到她的目光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