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向過於西澤會有什麼交叉點,可是,失望還是像是一團絕望的空氣,將我緊緊包圍。
我手指上的傷口漸漸愈合,心的傷口,卻怎麼也不肯好。我終於知道,自己是很喜歡很喜歡西澤了。那種喜歡與絕望混合,變成毒藥,毒不到別人,毒到的全是自己。
那一日,是指導老師作的曲子拿了省裏的獎,決定請我們一起去慶祝一番。極少參加聚會的我,再沒有理由推辭。
為了照顧西澤幾日後便要上陣比賽,吃的是海鮮火鍋,我坐在西澤的對麵,程莫言亦來了,緊緊挨著西澤坐著。飯桌上,她撒著嬌要西澤替她夾菜。
幾日裏,程莫言與我形同陌路,而西澤,亦將我們的尷尬視而不見。
我不看,卻做不到掩耳不聽,垂著頭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隻在心裏罵自己,淩葉子,你怎麼這麼蠢,這麼失態。
幸好,沒有人關心角落裏小小的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西澤和程莫言身上。他們身上的光環,奪目炫麗,看一眼,便會慌神。
我決定,比賽結束,我就不再見西澤,也不再見程莫言,我以為這樣,傷心難過就都會愈合了。
然後去KTV,我擺擺手表示不去。人群裏有人大喊,她是啞巴呀她去唱什麼歌。
一瞬間,心至冰點。終於老師出來打圓場說,葉子可以去聽西澤唱呀,不過西澤今天不許唱多,把嗓子唱壞了就糟糕了。西澤啊,此番你可是代表著我們整個學校去參加呀。
聽到西澤帶著微笑的聲音,放心吧,老師。
我微微抬起頭,四目相對時,他微笑的眼睛,恍若隔世。
KTV裏,他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燈光昏暗,光影綽綽,隱約看到偎依在西澤身上的程莫言。
幾個調皮的男生給他們點了很多很多情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認為,他們就是一對情侶了。雖然程莫言有那麼點不好,但那隻是我知道的秘密。即便眾人知曉又有什麼不好,愛情本就不是純白色的,奶白,也是一種美。
我在黑暗裏,在西澤和程莫言美好的聲音裏,對自己說,看,淩葉子,你永遠無法和他唱一首美麗的情歌,你永遠無法說出一句動人的情話。
從KTV出來時,程莫言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她的臉因為醉意而更加嬌羞美麗。
老師說,西澤,你送她回去吧。
西澤攙著她,忽然回頭問我,葉子,你在這裏等我。
我搖搖頭,然後指了指街上綠色的的士,示意他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
西澤忽然板著臉說,不行,你難道不知道最近的士綁架案有多少嗎?你等我,我把程莫言送回去,就來找你。
他一麵程莫言塞進出租車,一麵回頭叮囑我,要等我啊。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站在夜涼如水裏,如果等的人是西澤,等成一尊雕塑也甘願,可是,這個西澤不是我的西澤,我甚至連他會不會回來找我,都不敢確定。
那種惶恐的心情,一輩子也沒法忘記。
西澤回來的時候,KTV門口的幾個小混混正在我旁邊抽煙,一邊拿一雙骨碌骨碌的眼睛朝我瞥。我嚇壞了,我在想,我要麼跟他們說句話吧,他們一聽到我說話,肯定嚇得屁滾尿流。
我正欲開口時,西澤出現,幾乎是將我夾著飛快離開。
並排走在夜晚的街道,不知怎的,打不到的士,西澤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說話,我當然不會有什麼反應,隻靜靜地聽,偶爾,用手機編輯短信遞過去給他看。
直到西澤支吾著說,葉子,你可不可以跟我說句話,我希望,我們可以坦誠相待。
我的腳步停住了,我的心跳也跟著停止。你看,他知道,他其實都知道了。
我看了你的博客,你上麵說,你總是一個人。其實葉子,你很美好,很好。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也許就是那天,你搶過我麵前的辣味,拚命吃,吃出眼淚的時候。這種喜歡,是跟對程莫言的不一樣的。現在,讓我陪你。好不好。你不要那麼孤單,好不好?
我像是一個被撕開偽裝的可怖小醜,沒了任何的遮蓋和秘密,有的是赤裸裸的悲傷,
我甩開西澤的手,終於脫口而出,不要不要不要,你把我丟在這裏吧,我不用你管。
聲音有些尖銳,怪異,粗糙得仿佛是劣質鞋子摩擦光滑地板的聲音。
深切的自卑,又一次包裹了我。
淩葉子,你剛清醒了,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對與錯,善良的人不一定可以得到幸福,不善良的卻也有資格追求幸福。但起碼,我明白眼前這個光鮮得逼人的美好少年的幸福,不關我的事。
我不需要同情,如果是同情,我寧可是赤裸裸的討厭。
“淩葉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隻跑得飛快,他的外套被風和著我的眼淚一起吹落在大道上,與落櫻一起凋零。
6.
三天後就是歌唱比賽了。我卻借口生病一直沒有去琴房,我害怕見到程莫言,更害怕見到西澤。我怕他用嫌惡的目光看著我。而我隻能用我粗糙的嗓音,與他們對話,我不是沉默的淩葉子,我不是不是飛翔的翅膀,但是我的翅膀被狠狠燒焦,模樣醜陋,觸目驚心。
老師知道我和西澤的配合已經嫻熟,沒有過多的責難我,隻督促著,比賽當天要穿什麼什麼禮服,幾點幾點到場,千萬注意不要緊張。
比賽的前一天,忽然傳來阿桑辭世的消息,這樣一個好聲音的逝去,對我來說,是切身之痛。我哭腫了眼睛,卻不敢發出聲音,我刻意說話的聲音已經足夠難聽,不要說是哭了,必定驚天地泣鬼神嚇死人不償命。
反複地彈奏那首《葉子》,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對話談心。
過去沒有西澤,將來更不可能有他。
阿桑,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如果你失去了唱情歌的能力,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可怖的噪音,是不是,也會很痛苦呢?
你走了,你把你的好聲音留在了我的耳朵裏,我卻遺忘了自己的聲音。
程莫言站在舞台上,白色的禮服,玲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在舞台妝的修飾下無懈可擊。
我坐在鋼琴旁邊,等待手指劃過鍵盤的那一刻。最後一個音符結束,淩葉子,將徹底離開台上光芒四射的少年。
穿著休閑裝的少年,跟在他身上的一束光,耀眼得像我生命力最明亮的一顆星。
耀眼其實並不重要,我離得遠了,也就不怕被灼傷了。後來我知道,我的自卑在用自保做借口,達到它的目的,然後咯咯笑地將我的人生毀滅,將我人生最光耀的一顆星湮沒。我的自卑,已經太強大了。
西澤站在台上,模糊的笑容,燈光在他身上打出柔和的效果,有點點不真實。
是真的不真實,我竟然聽到他說,我今天不想唱那首我練了很久的歌,我想唱一唱阿桑的《葉子》。一來,紀念這個逝去的好聲音。更重要的是,告訴某個人,她是我生命裏很重要的人。
我怔在那裏,懷疑耳朵的真實性。幕布下老師忽然探出頭來,焦急地輕聲說,葉子葉子,不知道那個家夥搞什麼鬼,你會不會彈這首歌?
會,我當然會。我含著眼淚,手指高高落下,音符伴隨著男生帶著磁性的聲音,飄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
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我彈出的是眼淚,是難過,是悲傷,是被肢解後的寂寞,它們離開我的身體時,竟然覺得自己很輕鬆。
忍不住向台上拋去目光,西澤正望著我,眼睛裏,仿佛含著水汽,朦朦朧朧。
一首歌,唱得唏噓悲傷,竟然催生了眼淚,沒有窮盡的掌聲。
我站起來,走到西澤身邊和他一起謝幕,他微微笑著望著我。
一身勝雪晚禮服裝的程莫言出來,燈光下的笑容隱藏著什麼,她忽然說,這首曲子真是催人淚下,西澤同學唱得好,淩葉子同學彈得更是讚啊。我聽說葉子同學很喜歡阿桑,這首類似於你的同名曲目的歌,於你而言,有什麼意義呢?不如跟大家分享一下吧。
我愣在那裏,遲疑著接過話筒,程莫言臉上一抹得逞的笑容,得意又狡黠。
這時,西澤伸出手來,示意我將說話權給他。他一麵抓住我的另外一隻手,溫熱的手掌傳來的溫度,忽然給了我無限的力量。
“大家好,我是淩葉子。”沙啞低沉的嗓音,果然引得一陣嘩然,我忍住淚意,微笑的弧度卻增大,“三年前,我也有一副好嗓子,我驕傲,不可一世,後來老天就派了一場大病來將我值得驕傲的嗓子奪走了。呐,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頓了頓,望了眼西澤,用眼神示意他我很好,我沒事。
“我不敢交新朋友,不敢跟我喜歡的人說話,我害怕他們都會被我的難聽的嗓子嚇跑。”
“我自卑成疾,怯於說話,到了新環境裏,寧可逃避,寧可裝一個啞巴,也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嗓音,我一個人,苦苦守著自己的創傷,孤獨麵對一切悲傷。可是,有人告訴我,我並非一個人,我亦可以飛翔。呐你們看,我的嗓子貌似也不算太可怕,你們都沒被我嚇跑不是嗎?”
台下安靜2秒後,忽然爆發了如雷的掌聲。
淚光朦朧中,我看到西澤站在我身邊,近在咫尺的距離,我終於明白,上天拿走的,不僅僅是我的驕傲,還拿走了我的自私,還拿走了我與西澤間遙遠的距離。
當我真實地麵對自己時,他離我這麼近,這麼近。
那天回家,我去看了很少去看的BK留言簿。
西澤說,程莫言告訴我說你會說話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淩葉子,你為什麼不開心呢?
西澤說,淩葉子,阿桑去做了天使,你願意不願意做我的天使呢?
西澤說,淩葉子,哪怕你真不會飛翔,我來做你的翅膀。淩葉子,我陪你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陪你看書,寫信,對話談心。
這些話,他說起來那麼動聽,蜜語甜言總是讓人無法抗拒。可是,看一看西澤的眼睛,我終於相信,那不是玫瑰花的約定,而是屬於葉子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