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轉身湖水換成淚(3 / 3)

盧溪直起身子,卻有些輕微的搖晃,夏北抓住她的肩膀,問她,盧溪,何必這樣?

酒醉的人,便特別脆弱,盧溪的眼淚便忍不住掉下來,她是如何的辛苦地追逐,離目標卻還是有千裏之遙。這樣的距離讓她覺得不堪忍受,覺得負荷不了。

夏北問她,盧溪,你急需錢嗎?

盧溪猛地點頭。

她撒了一個小謊,她說她的母親患上重病,要十萬塊。否則性命難保。

她真的不是想要騙夏北,她隻是給自己找了一個新的理由,來掩飾她對顧經寒幾乎要大白於天下的愛情。於是說,都是為了劉寡婦,都是為了那個被自己間接害了的女人。

夏北沉默了,他將還想進去喝酒的盧溪拉走,不容置疑,許久,他說,盧溪,我不許你這麼辛苦,你別怕,一切交給我。

那日爛醉的盧溪被夏北送回了家,他為她蓋上一層薄被,她卻不知道,落在她額頭一個輕吻。

醒來時,日光正緊,忽然看到顧經寒就在自己的身邊,滿臉焦慮地看著自己,見她醒來,先是大喜,然後轉為怒容。

他半夜打不通她的電話,跑來找她,無非就是指責她不懂得照顧自己,然後就是她為何喝那樣多的酒,是否有心事瞞著他。

明明是指責,她卻覺得幸福像氣泡一點一點地冒上心頭。

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顧經寒,為了未來。

盧溪伸了個懶腰,笑了笑說,沒事,昨晚朋友生日,心情還不錯。

顧經寒陪著她的時間不能夠多,他會被隨時召集,有那樣一張賣身契在,他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索勒緊,同時不能呼吸的人還有盧溪。

她看到顧經寒緊鎖的眉頭,就覺得心疼不已。

這漫漫而艱難的長路,不知還要走上多久。

(十)光陰被粉碎

幾日後,夏北興致勃勃地找到盧溪,信心滿滿地告訴她,他找到了一個投資方,他可以很快籌到十萬。

盧溪驚喜不已,將手頭好不容易存起的一萬餘元悉數交給了夏北。

夏北對她承諾,放心吧,盧溪,我們一定會治好伯母的病的。

那句“我們”說得異常堅定,一向敏感的盧溪,卻被喜悅和希望衝昏了頭,沒有深究。她隻想著,如若真是這樣,定要請程辰和夏北兩夫妻好好吃上一頓。

而後來,便是此刻的光景。

哭泣的程辰,手術台上生死未卜的夏北。

夏北沒有大危險,但他的半隻胳膊已無法動彈,醫生惋惜地說回天乏術。程辰哭成了淚人。即便是這樣,還需要大筆大筆的醫療費。

那一刹那,盧溪真想給命運跪下,求它手下留情,不要濫傷無辜。

更多的是自責,幾乎像海嘯,侵吞了她的世界。

她覺得無顏麵對程辰,蒙在鼓裏的程辰,對她說,盧溪,你陪了我一晚上,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就足夠了。

夏北還在昏迷,盧溪獨身一人走在夜色裏,眼淚不止,不知前路。

晚上八點半左右,盧溪接到一個電話。

來電話的人是安安,她將盧溪約在火車站。夜色裏,盧溪看到顧經寒同她站在一根路燈之下等待。

盧溪不解,走向前,這是她第一次與安安直麵,這個女孩有蒼白漂亮的臉,大眼睛如夜間的寶石,勉強地勾起半邊的嘴角,然後從包裏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用力地撕掉了它。昂起頭,一張帶著淚的臉,聲音嘶啞,你們快走吧。以後,爸爸再也不會威脅你了。

顧經寒愣在那裏,他不看盧溪,更不看安安。他的心裏如同有千蟲萬蟻的齧噬,逼著他做個決定。

火車的鳴笛聲劃過這個城市的夜空,安安猛地從口袋裏抽出兩張車票。這個瘦弱的姑娘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們二人推向站台。

顧經寒覺得很累,坐在火車上,他想起安安的種種,這個他視做親妹妹的姑娘,為他做的總是那麼多。

年少時他逃跑,挨打時這個本該是千金之軀的安安,伏在他身上不讓皮鞭接近,有時候他犯了錯誤被罰關禁閉,她便跪在門口垂淚求她的父親放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她愛他,正是因為她太愛他,才會有剛才送他走的那個舉動。偷出鉗住他生命的那份賣身契,也毅然剪斷他與她之間的絲絲縷縷。

他閉上眼睛,緊緊抱住懷裏的盧溪。

多少年,他終於自由,與愛的人在一起。然而此刻心情卻無法輕鬆,仿佛千軍萬馬就在後頭追趕,而前方還有多少豺狼虎豹,他也不知。

盧溪蜷在顧經寒的懷裏,一夜噩夢連連,如同受了驚嚇的小獸,唯有醒來時聽見他輕微的呼吸聲,心才能片刻安寧。

而窗外夜色流觴,風景連連倒退,這些年的光景就那麼嗖一聲,跑得遠遠。

(十一)HI,幸福到底有多遠

顧經寒在療養所看到了多年未見的母親,他沒有哭,他隻是微笑著走上前,叫她媽媽。

劉寡婦並不理他,昂著腦袋詫異地看著他,然後躲在盧溪的身後。

盧溪黯然,說了聲對不起。都怪我。

顧經寒拉拉她的手,然後彎下腰,對著他那對他充滿防備的母親,媽媽,我娶她做你兒媳婦,好嗎?

劉寡婦便拍著手笑了。

而盧溪的眼淚,卻一顆一顆猛砸。她為今日的刹那幸福,付出多少等待和代價,終於來時,她卻覺得如夢一般不真實。

劉寡婦的房子一直沒有賣。

小城已經更新換代,沒有幾個人能認出如今英俊迷人的少年便是當時孱弱內向的劉易。盧溪拉著他的手,帶他回家。

多少年前,在被自責折磨著度日之時,盧溪多盼望這一刻,而如今,她隻想牽著顧經寒的手,不管往哪走,都是安樂的。

離開了安安父女,顧經寒如同一隻去了鐐銬的鳥,他給盧溪列了很多很多的計劃,他說何時賺到錢,便先治好母親的病。

盧溪放不下的卻是程辰和夏北。

她總是想起程辰那張疲憊的臉,便充滿愧疚。夏北孤注一擲之時,給盧溪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裏,他低沉的聲音卻很堅定,盧溪,為了你,我什麼也不怕。

盧溪不是笨蛋,不會不解這樣一句話,背後藏著多少深情。

夏北是為了她而身負重傷的。

夏北帶著盧溪的錢,進了那個在省城極有名的地下賭城,在輸光了本來就為數不多的錢以後,夏北極了,他那樣害怕盧溪受傷的眼神,於是他撒謊了,他說自己的朋友正在送錢來,先睹一把吧。

於是這樣賭一把,莫說未扳回局麵,倒叫夏北無藥可救地跌了進去,深陷其中,於是,就有了如今的一番場景。

盧溪打電話給程辰時,程辰隻是哭,然後問盧溪,該怎麼辦,怎麼辦呢?

這些事,盧溪未打算告訴顧經寒,她隻是午夜夢回之時,會突然坐起來,然後沒有頭緒地躺下。

反反複複,折磨得她人憔悴萬分。

但最憔悴的,莫過於那顆心。盧溪覺得,它已經萬分蒼老,久病連連了,任多少溫暖,也無法將它複原。

複原到13歲以前,她也有天真無邪眼眸的時候。

許多天後,盧溪收到了來自省城的一個包裹,內裏裝著一串施華洛世奇項鏈,程辰的落款清秀依舊,她說,盧溪,我不怪你。

她忽然淚如雨下。

然而,顧家如同魔鬼般陰雲不散,但彼時盧溪不怕了,在顧先生帶著幾個高大的男子出現在露水鎮時,她義無反顧地就護在顧經寒身前,以母雞庇佑小雞的姿勢,不容侵犯。

然而,顧先生沒有動手,他的表情有點悲哀,他看了一眼盧溪,然後目光投向顧經寒。他說,經寒,我有話跟你談談,當我求求你,你聽後,絕對有選擇權,我堅決不逼你。

經寒,我也是走投無路。

顧經寒繞過了盧溪,跟著顧先生走了,他回頭對盧溪笑著說,盧溪,等等我,我一會有話要跟你說。

盧溪張開的臂膀漸漸鬆弛,她看著顧經寒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點疲憊。他說,盧溪,照顧好我媽媽,等我。

於是她便等,天下起雨,刮起風,閃起雷電,她也會等下去。因為她堅信,很多年前的劉易,也是這樣等著她的。

而顧經寒似乎在報複她多年前的爽約,盧溪等啊等,等得花朵都開荒蕪,都沒有再等到顧經寒。

盧溪終於忍不住,蹲下身去,蜷縮成一隻無殼的河蚌,眼淚不停歇。

(十三)後來你我

安安走的那一日很安詳,他剛回到顧家的時候,顧安安像是敵人一樣抵觸著她。可顧經寒也明白,她是用抵觸來保護顧經寒。安安愛他,不比他愛盧溪少。他的美好年華,其實都是安安給的,如果不是安安當日哭鬧著求她的父親收養他,他此日不知道還在何處飄零,甚至可能已不在這個世上。

安安有嚴重的敗血症,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有些事,卻是多少錢也挽救不了的。

顧經寒覺得一直都冷血無情的顧先生,忽然就蒼老了十多歲,他躲在房間裏大聲地哭,十幾年前,他失去自己最親愛的女人,而如今,竟要再失去自己最親愛的女兒。

多殘忍。顧經寒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殘忍,他也知道,盧溪也不願意,如果盧溪知道,必也會將他推到安安的身邊的。

他該跟盧溪說一句交代的,可是他其實又有那麼多的話想要跟她說,當日安安進了急診室,走得太急,他什麼話都來不及說。

他想,盧溪,你一定要等我。

可是顧經寒並不知道,盧溪也愛他,如生命,甚至重於生命。

盧溪後來一直在想,在她最後一次看到顧經寒的時候,他說的那句“等等我,我一會有話要跟你說”想說的究竟是什麼呢?

其實,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們,顧經寒想說的是,盧溪,你拚命保護我的那一刹那,我多麼想一下子抱緊你,這輩子天涯海角,都與你一起。

盧溪嫁給了一個富商,年事算高,50出頭,然後出國。她將自己用青春換來的錢打進了程辰的賬戶,然後用剩下的錢雇了一個保姆,將劉寡婦托付給她,臨走前她對保姆說,等那個男孩子來的時候,告訴他,這是盧溪給他最後的禮物。

如果多年後再次在時光的洪流作祟下相遇,你還敢不敢認出我。

而我隻敢,轉身把湖水換成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