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請你帶我飛往寂寞星球(1 / 3)

1.

7年前,10歲的許南湘在每個黎明來臨前起床,在微薄光線下摘一束殘留黎明之淚的花,趕到很遠的山頭,放到母親的墓碑前。

黎明很淡很淡的光影下,拉長的卻是兩個孩子的身影,抱著花的許南湘,用紅色的頭繩摘著有點泛黃的頭發,她的身後,跟著穿著舊布鞋的一個清秀的男孩子,琥珀色的眼珠子,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頭微有晶瑩汗水。

許南湘走在前頭,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話的主題,有時候是林間的一段鳥的歌聲,有時候是草叢裏跳過的一隻青蛙,有時候是她那個生前愛穿旗袍的母親。

從來不會聽到男孩的回應,他隻是固執地,一步都未曾停地,跟在許南湘的後麵。

男孩子叫周黎生,比南湘大3歲,是母親生前的學生。

南湘是母親一手帶大的,生下她時,母親也不過19歲,她那時候年輕,又漂亮,本該有個肩膀可以依靠,她甚至應當丟下南湘,那樣,她會過得好很多。南湘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這本在世俗裏,是個讓人嫌惡的童年。可是母親教師的身份,溫柔賢淑的形象,換來的是她吃百家飯的童年。

周黎生家,她曾吃過一碗芹菜肉餃子,她還記得那味道,放了很多醋,溜過舌尖,桌子對麵,周黎生忽然笑了。

他笑起來真好看。

母親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鄉村醫療條件太過簡陋,她沒能挨過去。

那一個夏天,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夏天,南湘日日哭,哭完便睡,12歲的小小少女,希冀著醒來的時候,母親還活著,還穿著素色的旗袍,拿著鏟子給她做她喜歡的煎魚。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感覺到有雙手輕輕撫過她麵頰,擦去臉上的潮濕,溫熱渙散開來。

那次,南湘發了高燒,醒來時,看到周黎生坐在她的身邊,一雙焦急的琥珀色大眼瞪著她。

高燒痊愈後,傷心似乎也緩解了,想再哭,也擠不出眼淚了。人都是這樣的,任何傷痛,都是一個坎,過去了,就真的過去了。

南湘知道,自己不能死,她要活著,哪怕隻有自己一個人。

南湘一個人住在一個小土屋子裏,唯有周黎生,每天都會送上一份飯來,他一直都是沉默,把飯放下,然後靜靜地坐一小會,就慢慢地起身,離開。

南湘覺得,他安靜得好像飄進來一陣風。

過了段日子,有一對城裏的夫婦來接南湘,原來,母親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提前聯係好了膝下一直無子的這對夫婦,領養南湘。

南湘不知道是悲還是喜,她似乎找到一線光,又不知道這是光還是致命的輻射。

好歹,她有了親人對吧。

臨別前,她拜托周黎生照看那些她無法帶走的東西,那是屬於她最愛的女人母親的,房子,她也不會賣。12歲的南湘,固執地將這裏當做心中的神聖,那是不容侵犯的。

黎生很用力地點點頭。

她還記得離開的那天,坐在黑色小轎車裏頭,她局促不安極了,她的小包裹裏,隻有幾個舊娃娃和媽媽的照片,她忽然覺得很想哭。

然後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南湘回過頭去,看到周黎生在泥濘的小路上奔跑著。她忽然詫異,原來周黎生不是個啞巴啊。

她不知道的是,那是自閉症少年周黎生三年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那句話是——許南湘,我會來找你的。

那是01年的夏天午後,雷陣雨過後,泥濘的山路蜿蜒著越來越遠。

2.

08年的夏天,許南湘站在街頭,抱著一把老舊吉他嘹亮地唱歌,她的嗓子好,唱過街頭,唱過巷尾,也唱過酒吧。唱過王菲的《天上人間》,唱過葉麗儀的《上海灘》,也唱過羅大佑的《明天會更好》。

隻有17歲而已,肩膀還有點瘦削,眼睛裏卻飽滿著滄桑,這一定不是母親想看到的吧。

可事實就是這樣,不是歌裏唱的,也不是戲裏演的,現實就是現實,殘酷又真實。

許南湘租了一間小小的房間,沒有空調,沒有冰箱,沒有電視機,隻有一台小風扇吱吱嘎嘎,一盞昏黃的燈有時還會浪漫地來下一明一滅。泡麵盒是裝飾品,幾件舊衣服淩亂地丟在床上,唯有那幾幅照片,沒有沾染上一絲灰塵與不淨,照片裏的女子,容顏跨越了時空,依舊美若瑤台仙子,那一身旗袍使得她身材如一尾魚。

那是許南湘的母親,亦是她自己。許南湘自己也知道,她與母親有多麼的相像,所以,才會在17歲,便引來眾人的青睞,嫉妒。嫉妒是可怕的,青睞若是不合時宜不合對象,會帶來更加毀滅性的傷害。

先是被逼著離開養父母家,到後來不得不離開唱過歌的酒吧,離開愛過自己的少年,離開自己熟識的一切。她總算明白了,為何當初母親會逃進那個小山村。為的,就是躲避今天自己害怕的東西吧。

哢嚓。

相機的聲音響起,許南湘微微皺了皺眉頭,喝水的縫隙裏,她摘下帽子,露出一家修飾的一張臉來。

南湘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便看到一個黑衣的男子衝將上來,一下子奪過方才閃了光發出哢嚓聲的相機,狠狠地砸到地上。地下通道的眾人皆回過頭來,看著男子發飆。

不過25、6歲的年輕男子,身上帶著還沒被磨掉的銳,眉眼俊朗,輪廓鮮明。

繼而,擺出凶狠的姿態來,對著方才偷拍的男人吼道,你要是再敢拍一張,我便殺了你。

旋即眸光一轉,落在一旁舉著水杯驚詫著一張素臉的南湘,目光又露出無奈和疼惜來,軟聲軟氣地道,南湘,跟我回去吧。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南湘抱著吉他就跑,少女像是離弦的箭,在自動扶梯上加速度奔跑。

地下通道不遠處就是地鐵站,不知道是誰在旁邊砸碎了啤酒瓶又沒有掃掉,來不及穿上另外一隻鞋的南湘,心急火燎地沒有看路,一腳踩上去,疼痛頓時蔓延全身,疼得她牙齒打顫。

身後的男子還在追,渾厚的嗓音叫著她的名字,焦急,不容置疑。

南湘豁出去了,這點疼算什麼呢。

於她心裏,大大小小細細碎碎的傷口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趁著車門大開,忍住疼痛邁上去,玻璃門合上,不遠處男子終於停下步伐,氣惱地看著她。

南湘有點小得意,卻被疼痛給掐滅了火苗,放下吉他,抬起受傷的一隻腳,掰過來看傷口,綠色的玻璃紮在腳底,新鮮的血液纏綿著滴下來。

倒吸一口冷氣,想要伸手去把最大塊的玻璃給弄出來,地鐵裏已經沒有空位,沒人給她讓出一個位子來,她隻好半倚著門,進行著高難度動作。

“南湘,我來幫你。”一個並不熟絡的聲音激起她心裏的波瀾,抬眼望去,眼前這個白襯衫的少年,眉目清秀,琥珀色眼球,高高的鼻頭微微出汗,晶瑩地閃爍著。

南湘一下子愣在那裏,內心裏仿佛被什麼狠狠推了一推,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再遇見你呢。

周黎生,為何我5年未見你,卻仿佛我們昨日還是一同飲酒的好友,那般熟悉,仿佛從未分離。

在啤酒莊園要一杯啤酒,周黎生替她清洗傷口,然後是包紮,小心翼翼地用白色紗布纏住她34碼的腳。

南湘目不轉睛地看周黎生,他是怎樣從一個小心翼翼又膽小的自閉少年,長成今日這副從容鎮定又朗朗的模樣的。

周黎生仰起頭來,看了眼她丟在一邊孤單的帆布鞋,直起腰道,等我一下。

片刻,送到她麵前的就是一雙精致的繡花鞋,精致的刺繡,妖嬈的牡丹,大俗卻也大雅。她是喜歡繡花鞋的,旗袍,繡花鞋,皮影,木偶戲,京劇川劇越劇,她都喜歡。13歲的時候,她曾偷偷攢錢買了一雙大紅色的繡花鞋,結果一穿上便挨了養母的一巴掌,說是像個鬼魅,不喜正常的東西,喜歡歪門邪道。

她真不知道,喜歡這些古典女紅有什麼錯了。

後來知道,在有些人麵前,她做什麼,都是錯的。

鞋子故意買了大一碼的,就是怕南湘受傷的腳不好穿,輕輕給她套上,周黎生背過身,蹲下去說,走,背你回家。

3.

這段路好似格外漫長,時光被放慢了一個步子,音樂被重放了好幾遍,趴在周黎生的背上,南湘忽然覺得很安心,時光仿佛倒回很多年前,燒得糊裏糊塗醒來,看到當時年少的周黎生一雙哀愁擔憂的琥珀色眼睛,貧瘠的心裏頭,終究是一暖。

這個臨時住所肯定是不能住下去了,林青茗找得到她,必然知道她住在哪裏,想著,南湘便覺得寒毛直豎。匆匆地理了東西,然後對周黎生說,幫我找個住的地方吧,要便宜的,隻要能睡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