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請你帶我飛往寂寞星球(3 / 3)

而那一晚,黎生卻到晚上10點,才回來。

南湘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跳起來喊,黎生哥哥這裏有餃子。

黎生卻有些疲憊地回她說,我吃過了,我先去洗個澡,你們吃吧。

周震河看著南湘的興奮像被戳破的氣球,繼而很快又露出笑容來,衝著震河眨巴著眼睛說,那麼震河哥,我們快吃吧。

4.

南湘還是看到了周黎生錢包裏的相片,依偎在少年旁邊的,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女生,比自己大上幾歲。

其實,她沒什麼好難過的,周黎生又沒有說過他喜歡她,他來找她,幫她脫離以前的圈子,也許,隻是因為他們曾是好朋友,隻是因為他曾經是她母親幫助過的學生。

可是,她還是難過,止不住的難過,不能停歇。

那一日,是南湘生日的頭一天。這麼多年來,除了林青茗記得她的生日外,連她自己都忘記了。所以,當周震河拿著一條旗袍放在她麵前時,她很詫異。

周震河表示,是看到了她的身份證。

南湘無心過生日,因為她知道,周黎生不會有空。工作室開了分店,他忙得焦頭爛額。更何況,也許還要陪自己的小女朋友。

周震河請南湘搓了一頓,在南尖湖邊的一個湖濱小飯館裏,點了很多很多菜。照例,老板夥計以及其他顧客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個戴麵具的年輕人,南湘背著她的大吉他,化了淡淡的妝,眼神卻又不能克製的失望。

周震河搖搖電話,示意他催下黎生,南湘咬著唇搖著頭說,不要打攪他了,黎生哥哥,能收留我就很不錯了。

周震河便放下電話,刻意壓低的嗓音更加低沉,南湘,其實周黎生喜歡的人,從頭到尾隻有你。

嗯?南湘詫異抬頭,那錢包裏的?

過去式了,不過是因為你一直不在,他也以為你很幸福。南湘,他喜歡你。周震河麵具下露出一雙和黎生一樣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軟波在他的眼中流淌,南湘忽然覺得,他的聲音變成世界上最好聽的旋律。你不要怪他,他不會忘記你的生日,但是他是真的忙,所以拜托我帶你來這裏,他請客,還有,他拜托我送你的這個。

打開盒子,是一件做工精致的旗袍,南湘忽然感動地想哭,雙手像捧著一件珍寶,周黎生,是從來沒有忘記的吧,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愛旗袍,愛古樂曲,也愛人生。可是,人生總是不大眷顧她們,而這一次,該是個例外了吧?起碼,讓我們再相遇。

周震河,若沒有那些災難,你該也是個俊朗的少年吧。和黎生一樣,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愛。

那日在南尖湖邊。南湘換上這紫色的旗袍,略施粉黛的少女引來路人目光垂憐,她抱著一把吉他,仿佛抱的是一把琵琶,她彈了一首旋律,沒有歌詞,旋律悠揚著飛翔,音符顫動著憂傷。南湘笑著對周震河說,給我的這首歌起個名字吧。

周震河的眼睛忽然彎了彎,南湘敢肯定他是笑了,周震河說,就叫帶我飛往寂寞星球吧。

5.

日子慢慢地遊走,黎生為南湘找工作,而周震河,並沒有去治病,而是為南湘的曲子作詞。

不得不承認,周震河是個極富才華的男子,他做的詞,總是華麗卻不虛浮,或是樸素卻不貧瘠。總能唱出一大片的感動,濡濕一大團的紙巾。連南湘自己都覺得,慢慢地,她那一顆差點被冰凍的心,慢慢地化為柔軟。

她與黎生商量,有空回一趟家鄉,起碼去告訴母親一聲,自己很好,會越來越好。

那時候,是再遇見的半個月。

周黎生在一個夜晚輕輕吻了她的側臉。

說,南湘,我喜歡你。

其實她有很多很多問題要問,比如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比如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來找我呢?

可是她害怕打破這種安詳的平靜。

如若不是那無法阻擋的災難,還是跟在她的身邊,獲得這樣的幸福,她已經覺得足夠。

林青茗還是找上門來了,他在C城有著無數的爪牙,那日,在他們三人一同走出來時,帶著一夥人堵在了門口。

南湘,跟我回去。我會好好愛你。

男子的眼睛裏是不容置疑的堅決和殘忍,他恨南湘旁邊的兩個男子,喏,那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竟然敢拉她的手,喏,另外一個怪獸一樣戴著麵具的是何方神聖?

他上前來拉南湘,南湘舉起吉他就砸,而這一次,林青茗惱了,他劈手便給了南湘一個巴掌。

他越來越浮躁,再沒有年輕時那樣的耐心了,何況這次他認定是南湘背叛了自己,居然和這個小白臉廝混在一起。

是周震河撲上來,和林青茗糾纏到一起,狠狠地砸向他的臉,一邊用嘶啞的嗓音說,南湘快跑!

南湘下意識便是拖著周黎生走,因為後來圍上來的人,竟然還帶著粗如碗的棍棒。她幾乎沒有想,在危險邊緣的周震河。

黎生推開她,說,你快跑,南湘,我不能丟下弟弟不管。

南湘從兜裏拿出一把防身的匕首,眼看周黎生挨打,她衝進人群中,想要好好嚇他們一把。她被急紅了眼,誰也不能傷害周黎生。他保護她這麼久,這次應當是她保護他了。

匕首卻被人奪下,混亂之中,看到寒光朝自己的小腹逼來,快,而且準確,她嚇得麵色蒼白閉上了眼。

利器捅入血肉的聲音,可是,自己沒有疼痛。

而她的麵前,漸漸倒下的一個少年,琥珀色眼睛慢慢合上,麵具已經在混亂中被打掉。那是一張被火燒後可怕的臉,再也不會有表情。

6.

黎生哭得像個孩子,南湘在他身邊,

他是為她而死,若是不為她擋那一下,他一定不會死。

警察局永遠是如此,這邊再傷痛欲絕,他們還是要將一些無情的問題問出來,以求公正。其實,人已經死了,公正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安慰心裏那股怨氣,卻不能換回少一點的心痛。

南湘自己都快要崩潰了,卻還要擔心黎生會不會崩潰,他的這個表弟,看起來在他心中,份量很重很重,而他更是因為自己,起碼也是一個導火索吧。

她坐在那裏,眼睛已經紅腫,低低地垂頭。

警察們例行公事:死者姓名。

黎生雙目無神,雙唇亦是蒼白機械地張合:“周黎生。”

南湘嚇了一跳,以為他傷心糊塗了,接過話匣說,黎生,不是問你的名字。旋即向警察道,是周震河。

念到這個名字,喉嚨突然疼痛劇烈,仿佛是句咒語。

“不是,是周黎生。死者,是周黎生。”坐在一旁的黎生,忽然抬眼,望向南湘。

錯愕的南湘,恍然大悟的南湘,渾身顫抖的南湘。

假象就像是人身上的皮膚,撕開要去看骨肉的真相,往往會很疼。

周黎生不是周黎生,而是周黎生的親哥哥,周震河不是周震河,而是年少那個自閉少年,那個奔跑著說“南湘,我會來找你的”的屬於南湘的回憶。

三年前,一場大火燒掉了許南湘的舊宅,那裏麵,是許南湘的媽媽所有的書,所有的旗袍,所有的回憶物件,是當年的南湘無力帶走的,周黎生卻不知道,那也是他無力保護的。

他被煙嗆暈,被火燒掉了身上與臉上大塊的皮膚,隻抱出幾件毀掉的旗袍和燒掉角的書。

他昏迷的時候,隻喃喃地喊著,許老師,對不起,南湘,對不起。然後便是模糊不清的嗚咽。

很多年後,他來到C城,找到自己的同胞哥哥,因為父母離異,哥哥錦生跟著父親在城裏過得還不錯,優秀青年,他找到南湘,知道她過得不好,卻不知該如何站出來,救贖她。

黎生知道,彼時他,已經沒有資格救贖南湘,他甚至,無法救贖他自己。

錦生答應幫他,起碼幫南湘跳出火坑,幫她重返學校,或者,起碼為她製造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

南湘知道這些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她的臉上掛著笑,和著淚,窗外落著綿綿雨滴,記憶中,泥濘的道路上,奔跑的黑色轎車,奔跑的少年,和他鼻頭微微晶瑩的汗水,忽然亮起一道光線。

南湘抱著她的吉他,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她一路彈唱那曲《帶你飛往寂寞星球》。

路人紛紛投以詫異的目光,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住著一個少年,一個戴著京劇麵具,摘下它,是一張寶石一樣璀璨的臉。

她還記得,那日,迷迷糊糊間,有人對她說,南湘,如果可以,我定帶你飛往寂寞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