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著肚子哎唷哎唷地忍不住喊疼。
電驢上的男生竟然是趕著去上課的駱亦展。
他替她買了藥,又接了一杯熱開水,急急地讓她喝下。
許阿蜜在陽光下曬得有些發暈,但是終究是覺得自己漸漸暖和了一點。揚起臉對駱亦展蒼白地笑了笑。
他將她拉上小電驢,語氣不容置疑地說,你腳上流血了,跟我回家吧,我媽媽會包紮。
女生推開他的手搖頭婉拒,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駱亦展便急了,在大街上高聲說,但是我撞了你我總要負責任啊!
前半句被呼嘯而過的車流聲給蓋過,後半句路人倒是聽得真切,許阿蜜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於是任由他將自己帶離這裏尷尬的目光注視中。
誰都不會料到,會在這裏碰上那個最想遇見卻又最不想遇見的人吧。
駱亦展的媽媽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見她目光落到不遠處與丈夫交談的男人身上,微笑著告訴她:“那個叔叔是省城來的,和亦展的爸爸以前是戰友。這幾天因為公務在這邊短住。”
其實不過是隨意的交談,卻見女孩將頭低低地垂下去,咬著牙,在紗布打好結的那一刻,她終於憋不住了,起身說了句,謝謝阿姨,便像陣風似的跑了出去,腳上是疼,可怎麼也蓋不過心裏的疼,眼淚由此決堤,抹不幹淨。
7.
駱亦展到阿蜜班裏給她請假,甚至沒有看坐在教室裏的心水一眼。
心水靜靜地垂下頭去,坐蓐針氈,拳頭緊緊地握在一起,仿佛捏著的就是許阿蜜。
而在家的許阿蜜睜著眼睛躺著,天花板有微微的裂痕,陽光透過尚未密閉的窗簾湧進來,空氣裏可以看到的是細細漂浮的塵埃。
身邊明明沒有人,可是說話聲卻是那樣的清晰。
“我女兒與你家的小公子一樣的歲數,我準備送她出國念兩年書。嗯,很乖巧,念書也好,也孝順我。”
他說起他的女兒來的時候,表情那樣驕傲甜蜜。那麼自己和媽媽是什麼呢?是他生活正軌裏一次小小的失誤,是他心裏的一枚利刺,一個毒瘤嗎?說起來,會帶點疼痛的撕咬。
是嗎?
她難道就不是他的女兒嗎?
一想到這裏,她就心如刀割。
8.
許阿蜜抱著一遝書經過。這裏是通往音樂樓的寂靜走道,若非下午課時間,極少有學生經過。於是,這裏成了小情侶或者打架滋事抽煙的勝地。
許阿蜜聽到了駱亦展和心水的聲音。
女生時而啜泣時而發怒的聲音,辨不清言語的內容。而駱亦展隻是溫和無奈地重複著,別哭了。
別哭了。雖然是無奈卻是那樣地溫和,雖然不是對自己說,可是許阿蜜仿佛覺得那聲音像是拿著一把小羽毛,在自己的心上輕掃。
她有點偷窺般的可恥,臉上燒燙起來。任由駱亦展過來一本一本地替她撿著課本,少年們沉默著,在寂靜的走道裏發酵的是心水
她的尊嚴受挫,幾乎忘記了平日裏教誨自己勿要丟了姿態的訓言,大失儀態地哭著朝著駱亦展尖叫:“不許替她揀!”
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怎麼可以對別的女孩子好呢?所以她發了脾氣,可是他竟然對她說分手,支吾著卻給不出個理由。
怎麼可以當著她的麵,就對別的女孩子殷勤呢?他說分手她還沒答應呢!
可是,往往這種時候,衝動,不理智,小心眼,會讓一個女孩的漂亮矜貴土崩瓦解,何況是在非要離開的男生看來,又能抓住一個新的理由了。
而許阿蜜是真的急了,過早知道母親和自己的遭遇,更是深切地明白,千萬不要覬覦屬於別人的東西,尤其是伴侶。她朝著駱亦展壓低聲音喊:“你走開,我自己來。”
男生的動作頓了一頓,卻自顧自拾起課本。許阿蜜腦袋一熱,便大聲地喊道:“我又不喜歡你,你離我遠點好嗎?”
後悔了吧?當她抱著書狼狽逃離,不去看駱亦展慢慢低垂下的眼瞼和尊嚴的時候,真的是後悔了。後悔說出那樣的話,會不會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哪怕他真的喜歡自己,她又有什麼資格用這樣子傷害人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呢?
該死,真是該死。
9.
許阿蜜在教室裏坐如針氈,心水一進教室就繃著臉將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後麵,所有人看笑話般地看班裏兩個漂亮女生別扭著,好奇地猜測各種原因。
許阿蜜隻覺得背上冰涼冰涼的,那是心水含著眼淚狠狠的目光。
但是,這不過是戰初而已,命運的編劇還會把戰火延續到哪一邊,誰都無法猜測。
可是,這一回,小女生的再次交手來得那樣快,也讓許阿蜜那樣難以麵對。
那一天,是許阿蜜的陽曆生日,母親幾日一直沒有什麼精神,今天倒是神采奕奕地出去買了菜。
許阿蜜聽說省城來的人三天前全部回去了,小城又恢複了平靜,至於展覽會的後續她問了母親一次,卻被她轉開了話題,便也不再問了。
蒼河的流水忽然裹挾了落葉的殘體,整個世界,開始落入一片昏黃。
她等了許久母親都沒有回來,心中微微不安,便踩著拖鞋跑了出去,在路口,見到兩個女子對母親拉拉扯扯。
心中一驚,看清楚來人竟然是心水和她的媽媽。
許阿蜜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來龍去脈,心水的媽媽一巴掌來勢洶洶,
許阿蜜的腦袋頓時被一記驚雷炸開,那個總是借口展覽會來自己家裏蹭飯的有些脫發的男人,原來就是心水的爸爸啊。
母親的沉默讓她覺得羞恥又憤怒又心酸。
心水高聲警告她,瞪圓了眼睛:“告訴你,我爸爸是我的,駱亦展也是我的,你們誰也別妄圖搶去!”
許阿蜜咬緊了牙關,愣在那裏沒有說話,腦袋裏除了混沌隻剩下駱亦展的臉了。
他微笑的,著急的,心疼的,臉紅的,尷尬的,調皮搗蛋的臉。
腦子裏漸漸孕出一顆種子,也可能是早就埋伏於此的,此刻尖銳的芽突破了堅硬保守的土,她恨恨地望著這個送給自己傷上加傷的女孩子和她的家庭,她告訴自己,許阿蜜,心狠手辣一次,讓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10.
阿蜜在校門口攔住了駱亦展,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又是心虛又是緊張又是抱歉。
駱亦展也有男生的驕傲,剛被阿蜜那樣絕情地一凶,也鐵了心要對她冷漠一點,可是,一觸到女生那剪水雙瞳,便忍不住要心軟了,別扭地學著人家冷冰冰地問她:“有事嗎?”
該死的,她卻連擺次酷的機會都不給他,隻低垂著腦袋,可憐巴巴地像他欺負了她。明明是她在公共場合傷了他的自尊也傷了他的心啊。
經過的人群紛紛向他們投過好奇目光,駱亦展心想,大抵是有求於自己,又是難以啟齒的那種吧。他咬了咬牙,將許阿蜜拖到安靜的巷口。
“我喜歡你,你和我交往吧!”雖然是低著頭的許阿蜜咬牙說出來如同蚊呐的聲音,但還是如同一道閃電劈中了駱亦展。
思忖著應該不應該擺個酷呢?在心水麵前,他可是習慣性地擺酷了,凡是都要遲疑下才妥協說好吧好吧,以彰顯人家得到的有多不容易,該好好珍惜吧,可是,此刻心裏明明是這樣想的,嘴角卻不自覺上揚,笑容愈來愈烈了。
這大抵就是愛情吧。
十幾歲的年紀,喜愛將難過和歡喜都寫在臉上,想法簡單,行動直白,不拐彎抹角,所以橫衝直撞,在感情世界的初次探尋中,鼻青臉腫,卻不知停歇。
11.
許阿蜜清楚地知道,在對心水的戰爭裏,駱亦展便是握在她手裏的王牌。帶著負氣的心理,往日裏溫婉低調的她忽然就開始炫耀自己的幸福。心水終究是按捺不住,開始找她的茬。
她指著許阿蜜的鼻子,尖聲地說:“許阿蜜,你真的好的不學學壞的,像你這樣的野種,也就喜歡搶屬於別人的東西吧。但是,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配得上駱亦展麼你?”
她看到許阿蜜臉色漸漸蒼白,忽然覺得自己扭轉了戰局,頗為得意,繼續說道:“我媽說了,像你媽那種亂處男女關係的人,估計連誰是你爸爸都搞不清楚吧。”
誰都不會料到,往日裏斯斯文文看起來毫無脾氣的許阿蜜,此刻會那樣厲聲地回應心水:“我知道我爸爸是誰。你再叫我一聲野種,試試看?”
心水亦是吃了一驚,但還是昂著胸脯挑釁道:“那你說你爸爸是誰啊?野種!”應者她一聲野種,阿蜜像小獅子一樣撲了上去。
女生的打架並沒有多少看頭,不過是撕扯頭發和借用指甲亂抓,但阿蜜像是使了吃奶的力氣,將心水摁倒,大聲問她:“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
心水吃疼,咬牙切齒地咒罵著許阿蜜和她的母親,稱呼她們為狐狸精家族,然後她用力地一腳踢在許阿蜜的小腹上,再使勁一推,本就瘦弱的阿蜜便被一把撞到了課桌上。
許阿蜜一張口,便吐出了大口的鮮血,斷落的一小截牙齒,在鮮紅中分外刺眼。
教室裏,頓時像炸開了鍋。
駱亦展陪著阿蜜在醫院裏,先洗幹淨傷口,幸好隻是上嘴唇處有些破損,尚不需要縫合,但牙齒是死了,必須得換一顆。
駱亦展氣得不行,要找心水算賬,阿蜜拉住他,含著眼淚搖著頭:“是我先動手。”
聽到她含糊又疲憊的聲音,還有一張慘白的臉,駱亦展心疼得不行,卻不忍拂她的意。
駱媽媽也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她過來看護,駱亦展找了個機會溜了出去。找到心水家時,卻聽到裏頭激烈的爭吵,心水並不在,唯有她的父母在屋裏,心水的爸爸狠狠地甩了妻子一巴掌,竟還要操起椅子往她身上砸,駱亦展見狀,哪還有心思找心水算賬,先救人要緊。
攔下椅子,心水的爸爸像個瘋子似的咒罵起他來,言語不堪至極,原來心水是再這樣的家庭成長,這樣一想,竟然覺得有點同情起心水來了。
是在家附近遇見哭泣的心水的,他遞給她一包紙巾,陪她蹲著的時候,他點了一支煙。心水哭夠了,方問他:“許阿蜜還好不?”
“還好。”他皺了皺眉頭,吐出一口煙,忽然覺得心情糟糕透頂。
心水抹一把眼淚:“你知道嗎?許阿蜜不是真的喜歡你,她是為了跟我比,你知道嗎?”
駱亦展的心咯噔一下,跌落穀底。
心水繼續哭:“我爸為了她媽要跟我媽離婚,她現在什麼都得到了,掉顆牙齒算什麼呢。隻是你,駱亦展,她這樣子利用你,你喜歡她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