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純白可以開出薔薇(3 / 3)

駱亦展站起來,狠狠地踩滅煙蒂,目光如炬,斬釘截鐵道:“她喜歡不喜歡我我不管,我都喜歡她。”

12.

許阿蜜安靜地坐著,不敢抬頭看那個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多麼想要的目光,卻又是她害怕的。此刻,她隻覺得有一隻一隻小蟲爬滿她的皮膚,叫她無法思考,麻癢難當。

那個她應當稱之為父親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家裏,用一種她不想承認那是疼惜的目光看著她,好像當初拋下她們母女,是他沒有辦法的辦法。他說,因為工作的緣故,他會短暫地在這個小城裏呆一段時間,希望與阿蜜有時間相處。然後他放下一疊厚厚的錢,低垂下眼瞼:“這樣也好,孩子這麼大了,又懂事,不需要你過多操心。我也就放心了。這些錢,你們收下,算作這些年的補償吧。”

那一刻,她真想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什麼叫不用多操心。這麼多年她們孤兒寡母過下來有多麼不容易,全部拜他所賜,結果現在換來這樣一句“放心”。頓時,叫她心灰意冷,她偷偷看一眼母親,母親清冷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淡淡地說,我們過得很好。這些錢你拿走吧。

既然欠了,便欠到底吧。還一部分是沒有意義的。

許阿蜜站在窗前,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仇恨充滿了身體,她是他的女兒,這麼多年來,卻從未得到一次的關注過。這不公平叫她覺得窒息。

14.

許阿蜜站在路邊左顧右盼,似在等人。

駱亦展站在街的這一頭,看到遠處的少女,像一朵伶仃的花,最近他的小女朋友來去像風,他連見她的機會都少,聽心水說,她最近行蹤詭異。對於許阿蜜,駱亦展從一開始就缺少把握,他尤其害怕心水當初說的話成真,她和他交往不過是為了打贏和心水的那場仗,此番見效了,他便沒有任何價值。他不敢信,可是事件好像真的順著這個可怕的方向發展了下去。

他張張口要叫她,邀她吃個晚飯,媽媽隻見過她一次,就很喜歡她,恰聽說許阿蜜的成績甚好,更是歡喜得很,順便,過段時間是他的生日,他必須邀到她。哪怕她真的不是特別喜歡他,駱亦展亦有信心,慢慢來,讓她喜歡上他。

然而,笑容方爬上嘴角,做好一切準備時,卻見街頭揚長而來的另一個少年,染著棕紅的頭發,摟住許阿蜜的肩膀,便進了一輛綠色的士。

他的聲音停在喉嚨裏,舉起的手凝滯空中,而心有如入遲暮之年。

直到晦澀代替尷尬的笑容,他似自言自語道:“哪怕分手,也應當跟我說一聲啊。”

許阿蜜,連說一聲分手都不必嗎?嗬嗬,也許,她根本沒有把這在一起當一回事吧。

怎麼可能不憤怒,隻是傷心覆蓋了少年的驕傲,向來要強如他,竟然害怕麵對許阿蜜,害怕她溫柔笑著問他:“駱亦展,我有和你在一起過嗎?”

於是,朋友問他:“你和許阿蜜怎麼了?我最近老看到她和校外的流氓在一塊。你也不知道管管她。影響多不好。”

他隻能垂下頭,然後勉強整理好臉上的表情,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分手了啊。”

連友人都驚訝:“怎麼就分手了啊。你小子不是太花心了吧?”

怎麼可能是他花心,他是真的喜歡許阿蜜,巴不得想盡辦法地對她好,哪怕是討好。可是,她不領情。這樣子甘心嗎?駱亦展用一根煙的時間思考了這個問題,嗯,是不甘心,說不定,她是有那麼點喜歡他的。哪怕就是一點點,他都會抓住不放,從此喜歡她有了堅如磐石的理由。

於是他再也等不及要見到許阿蜜。

他聽說她翹了好幾天的課,她那個美女媽媽跑到學校裏心急如焚地找她。駱亦展騎著腳踏車,繞著城市轉了一圈又一圈,從蒼河到北嶺公園,從西蒲街到東華路,從每一家書店到每一間奶茶吧,他都沒有見到許阿蜜。

最後,他在百貨商店門口碰到了來回踱步的許阿蜜,她踢著小石子,看起來有點頹靡。

抬頭看到駱亦展時,臉上寫滿了吃驚。

駱亦展上前,拉住許阿蜜的胳膊,她真瘦啊,握住她胳膊的時候,駱亦展心疼地倒吸一口氣。他帶些倔強地說:“許阿蜜,你跟我回去。不許跟那些人一起。”

他見她隻用一雙含水的眼睛望著他,難辨情緒,他又說:“許阿蜜,沒說分手之前,我還是你男朋友,我必須管你。”

可是她甩開了他的手,目光閃爍:“駱亦展,快走。”

他終於忍不住問她:“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是很卑微的吧,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覺得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期待答案卻又害怕答案。

許阿蜜垂下頭:“駱亦展,這個答案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然後她將手伸進他的口袋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手忙腳亂地給自己點上。

她知道他上衣口袋裏會有香煙和打火機,這是駱亦展為數不多的不良嗜好之一,除卻這些,其實他真的是個好人。待人真誠禮貌,她不應當拖他下水。何況,她是喜歡他的,她不希望這種純白的喜歡沾染任何一絲塵埃。她多想說,駱亦展,你可不可以等一等,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再讓我告訴你我喜歡你。雖然在一起的動機不純,可喜歡卻是真正地衍生出來。

駱亦展知道,許阿蜜在演戲,可是他不知道她為何而演,為誰而演,更不敢猜測,自己在這場戲裏會是什麼樣的配角,甚至炮灰。

然後他看到了這幕戲的獨家觀眾,這個叔叔是他父親的朋友,他上前來,狠狠地奪過許阿蜜嘴裏的煙,然後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阿蜜,你媽媽找你好幾天了,你必須跟我回家。”

駱亦展第一次見許阿蜜像小獸一樣在男人手裏掙紮,她尖叫著:“你沒有資格管!”

他仿佛覺得,那句話,也是她對他說的吧。

彼時,他像是一個局外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有著傷心的麵孔和破碎的眼淚,卻不知所措。他覺得悲傷極了。

忽然從旁邊湧上幾個少年,並不是學生模樣,張牙舞爪地衝到男人和許阿蜜之間,駱亦展看到,其中一個就是那日摟著許阿蜜離開的男孩。聽說,他叫阿程。早就沒有上學,甚至蹲過幾個月的監獄。

阿程將許阿蜜和男人分離,他將阿蜜抓在懷裏,像是個勝利者一樣得意地笑:“老東西,你敢碰我女人,不想活啦?”

男人終究是暴怒,指著阿蜜罵道:“你這孩子,跟這些人來往,像什麼樣子?”

“拜你所賜。”許阿蜜含著眼淚一字一句地說,然後,挽著阿程的胳膊要走。然後她深深地看了站在一旁沉默了的駱亦展,喉嚨裏有話要說,卻是硬硬地吞下。

對不起。

15.

駱亦展和阿程大打了一架。他沒輸也沒贏,阿程打架雖狠,可是駱亦展是用了十足的力氣的。可是許阿蜜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她我行我素地跟在阿程後麵,成了一個問題學生。

然後就生病了。

好像傷心都是要大病一場才能好吧。他在家裏住了兩天,中途,父親的友人再度到家裏來,問他是否是許阿蜜的同學,然後他告訴駱亦展,許阿蜜是他的女兒。他虧欠她很多很多。

然後,在兩個男人之間,便是長長的沉默了。

駱亦展忽然明白了許阿蜜的變化,回到屋裏,他覺得繃緊的弦一下子斷了,他像個小孩子,蹲下去,眼睛血紅,輕聲哭了起來。

聽說那個她要稱之為父親的男人走了,許阿蜜嘴角換上一枚苦澀的笑,她這樣費勁心機,卻除了他搖搖頭的無奈,什麼都沒有得到。

許阿蜜終究懂得,不是她的便永遠不是她的。

當一切都沒有意義之時,許阿蜜才發覺,結束都成了一件難事。

阿程壓根沒想放過她。她知曉了他吸毒的事,並且知道他教唆手下的弟兄們吸毒,患上毒癮,一發不可收拾。

他像是鬼魂一樣地跟著她纏著她,她忽然覺得,沒有人救得了她了。那個她用盡力氣去恨的男人,永遠都不能給她該得到的愛;而那個給了她最好的喜歡的男孩,她卻用力地將他推開了。

她看到駱亦展從她身邊走過,單車上的少年,有著最年輕純白的眉眼,是她最想要的飛揚。可是,彼此卻漸行漸遠了。

16.

他聽到門鈴聲,彼時已經是夜深,父母出差,唯他一個人在家。打著哈欠出門,他看到了如破碎布娃娃一般的許阿蜜。

她像一片浮萍落在他的懷裏,眼淚決堤:“駱亦展,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一切都像閃電一樣劈開了他的心,他聽到她在浴室裏大聲地哭泣,沾染著血跡的白裙子觸目驚心。他長長久久地站在那裏,腳步仿佛結冰,無法動彈。

浴室門打開,他看到他白蓮花一樣的姑娘,在氤氳的蒸汽裏緩緩走了出來,氣卻若遊絲:“駱亦展,我是個罪人。”

他讓她睡在自己的床上,替她蓋好被子,望著她長長的睫毛,心疼到不行,堅強如他,也是一眨眼便是一滴淚。

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夢見月光下,許阿蜜安靜地負手站著,靦腆地笑,一如第一次相遇時,精致的眉與目,披了一身的霜華,美得如同一幅畫。

是的,在他眼裏,她始終純白如最初的一道月光。

可是,醒來時,他卻隻見到冰冷的她,右手手腕上,逶迤一地的血色妖嬈。

他緊緊地抱著她,大聲地哭,想把心肝脾腎肺全部哭裂,可是,莫說她冰冷的心,他連她的身體都無法再度溫暖了。

她給他留了長長的一封信。

她說,駱亦展,你不是想要那個答案麼?答案是,我喜歡你。不過,要來生才能還得了你對我的好了。

她還說,駱亦展,我不怪任何人。我想貪一份愛,卻錯過了多份愛。這些都是我的報應。

她最後說,駱亦展,我很害怕。

那一日,許阿蜜被阿程帶到了一個KTV包間,她看到白粉時,終於忍不住要勸阿程回頭是岸,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她也不喜歡他,如若他再這樣執迷不悟,她便隻能報警。

於是,這個有著白蓮花笑臉的姑娘,遇到了人間地獄般的待遇。

疼痛蔓延全身,恥辱像是一柄刀,刻得她心上滿是創痕,注射器的針頭帶領邪惡占領了她的身體。

所以,也許放出一切的血液,就是靈魂出逃的唯一辦法了吧。

17.

半個月後,駱亦展用一柄水果刀刺穿了一個叫阿程的少年的腹部,那天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駱亦展朝著蒼河的方向,像個純潔的孩子一樣笑了起來。

許阿蜜,別怕,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