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揮手,侍衛悄然告退。四周寂靜無聲,一片安寧。他負手而立,麵無表情,天地間隻有他一抹清影。如今不光是宮中關係複雜,連四詔之間也撲簌迷離,瓦兒執意前來,她道是當成遊山玩水,卻不知一路危機暗伏,越來越需要處處防備了。
馬車終於出了銀暝境地,加快了速度直奔北詔落京。白天的馬車裏,隻有他們兩人。瓦兒會揚著微笑興致勃勃地講話,有時候講從某個宮女那聽來的故事,有時候講自己某年某月發生的事情,有時候會跟他一起回憶小時候……講到興奮處,她會閃動著靈活的眸子,臉蛋粉撲撲地煞是可愛。銀冀會點頭回應,本想冷淡點卻不由自主地配合她,不想影響她高昂的情緒。他偶爾會很驚訝這丫頭怎地記性如此好,陳年舊事還記得極為清楚,就連某年某月他穿某件袍子她都記得。心中暗歎,又難免欣喜,瓦兒的細心隻是因為自己。
她如此一心一意執著相待,自己能給她什麼?當他注視她烏黑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就此承諾給她唯一的愛戀,許下一生。可將溫熱柔軟的小手包裹在手中,心又如燙手般快要驚彈開來。現在的他……無法承諾……朝權未定,銀氏血統與江山大任隻由他一人扛擔,加上身體莫名的隱疾,他好怕自己一語之諾毀掉她的幸福。
瓦兒是可愛的精靈,她該永遠帶著幸福的微笑,站在晨曦中擁抱光明。前麵的道路深遠曲折,連他都不確定怎樣才能盡快劈荊斬棘,又怎能讓她現在就隨之陷入灰色的泥沼?
馬車依舊穩步前駛,軲轆聲傳入耳際。瓦兒講累了的時候,會拿出旁邊包袱裏的酸棗狠狠咬上一口,然後她皺起小臉自己笑起來。銀冀就那樣注視著她,搖頭道:“明明怕酸,還非得吃。瞧你那樣子……”說罷,大手已自動取出另一層裹紙裏麵的蜜棗,塞到她的小嘴中。多年來的習慣讓他言語行動中不自覺帶著關愛與寵溺,瓦兒故意吃酸棗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皺起的小臉猛然鬆開,笑顏如花,頓時趨走從門簾外悄悄透進的嚴寒。
銀冀不覺怔了怔,心底某處柔軟開來。瓦兒翹起紅唇:“誰說這酸棗就一定是酸的?我剛才騙你玩呢!這是雲姨特別挑選了最好的棗子,放進砂糖、蜜棗、甜酒等封壇密製,一點也不酸。冀哥哥也嚐一個就知道了。”
她飛快地拿起一顆酸棗,朝銀冀嘴上遞去。銀冀下意識一抿唇,拒絕了那顆泛著酸氣的棗,記得去年曾有嚐過一顆,也是瓦兒親自誘他含下,結果那棗子非一般的酸澀,吞吐不得,當時場景終身難忘,現在一看到酸棗就忍不住皺眉。瓦兒拈起那顆淺色棗子,眼眸若星,“冀哥哥,我都說了不酸,很好吃,你就嚐一顆嘛。”她帶著嬌軟的聲音撒嬌,笑意盈盈注視著他的眼睛。銀冀難為情地咳嗽一聲,總不能直接告訴瓦兒,他什麼都不懼,就懼這酸棗吧?
“冀哥哥還念著去年吃的那一顆麼?嗬嗬,我保證現在的酸棗味兒不一樣,你就嚐嚐啊。很甜,真的很甜。”
真的很甜,因為她的笑容。看她快到湊到他臉上的粉頰,烏黑的睫毛一眨一眨,他連忙將視線轉向那顆樣子看起來很誘人的小棗。馬車雖寬,隻有他和她,他卻莫名感覺局促,此時的感覺若要瓦兒知道,她定要驚奇了。
“哎喲,冀哥哥真不給麵子,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哼!”她輕吭一聲,將指間那顆塞進小嘴。銀冀盯著她,這次她眉頭都沒動一下,還“吧吧”發出聲音吃得香甜,輕輕的歌聲從她唇角溢出,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卻撇過頭一副不理他的樣子。
沉默了一會,男人無奈而疑惑的聲音響起:“真的不酸?”這是屬於他們倆獨立的空間,看她這樣賭氣,他悶得慌。
瓦兒停下歌聲又輕哼了一下,另一顆早就準備好的酸棗攤在掌心,伸了過去。銀冀看她撅起的小嘴,當下二話不說接過它就往口中送去。
“現在……”才吐兩個字,一張俊臉立刻僵硬起來,他雙唇未動,呈呆愣狀。瓦兒眼睛一眨不眨,像兩隻明亮的大燈籠玩味地照著他。然後,英俊的五官開始皺了皺,終於在瞬間完全隱忍變形。天,誰說這不酸的?比他上次吃的還要味重,直逼喉間。銀冀強忍著咕嚕中冒的酸意沒有吐出來,雙目卻不可置信地直盯著那張洋洋得意的小臉。
瓦兒明明得意,仍裝做一副吃驚的樣子:“冀哥哥,你怎麼啦?看你這表情……哎呀,不會是你那麼倒黴,恰好吃到酸的了吧?”小手飛快地朝他臉上摸去,左看看,右看看,非常認真,又點頭一本正經道:“現在我可以確定,原來冀哥哥真的很怕酸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