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風透著絲絲熱氣,頤和宮中似被暴風雨席卷了一般,有冬日料峭的寒意,有夏日烈焰般的炙熱。

銀冀寒著臉,一手拍在堅硬的大理石桌上,那桌子重重地震動著,桌上的精美瓷器“砰”地一聲脆響落在地麵粉身碎骨,驚駭了跪在地上的太醫們,方旋身為醫女也在其中,她睫毛微垂讓人看不出神色。

漆黑的眸子暗沉深邃,迸發凜冽寒意,一一掃過跪在幾步之外的人。這些太醫中隻有一個人沒有下跪,那便是來自刖夙國的金老太醫。金太醫發須已白卻不見老態龍鍾,眼角可見清晰的皺紋,但灰色的雙眼卻那麼睿智。他定定地注視著麵前這位銀暝國的年輕君王,沒有絲毫懼意。

“銀王,容老夫多說一句。”金太醫不急不徐地拱拱手。

“說。本王正要聽聽你的意見!”銀冀將目光落在這位遠道“請”來的客人臉上。

“銀王,說實話那位郡主病得不輕。”金太醫摸摸白須。

銀冀陡然僵硬著脊梁,硬聲問:“你再說一遍!”

喬雀不停地抹汗,深色的袖口濡濕了一片。他鼓起勇氣抬頭仰望著主子嚴肅緊繃的麵容,道:“稟大王,臣早說過,郡主的身子沒問題,她的病已經……”

“沒問題為何見了本王連話都不想說?沒病為何天天躺在床上不願起來?喬雀,你自己說!郡主從小到大可出現過這等毛病?”一提到瓦兒這幾日的症狀,銀冀隻覺心口血氣翻湧,尖銳地刺痛慢慢擴散,痛得心髒熱氣騰騰。

金太醫沒有出聲,隻細細觀察著銀冀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方旋轉過身,不卑不亢地垂首請示:“大王,郡主可能是心病,醫女一個人去候著就好,其他太醫畢竟是男人,有時候並不方便。”

銀冀揉揉額頭,心下知道自己因為瓦兒的事而不夠冷靜,對方旋點點頭應允。

金太醫道:“銀王您太過憂心了,這會給郡主更大的壓力。老夫會協助醫治郡主的。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銀王您自己的身體啊!”

這裏已經沒有秘密,宮中所有太醫都知道了大王心絞越來越嚴重,大王脾氣日趨暴躁也是因心絞症而起。銀冀坐到桌旁,沉重地閉了閉眼睛,他揮了揮手:“金太醫與喬雀留下,其他人先退出去吧。”

銀冀坐在桌旁,緊握的拳頭一直沒有鬆開。他麵向金太醫,聲音很沉:“依你們看,本王身上的詛咒是否真有可能化解?”

喬雀看金太醫一眼,金太醫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拱拱長袖道:“請恕老夫直言,關於詛咒……除非是須烏子本人,否則尚無化解之法。包括殤王在內,老夫也隻能做到使法抵製咒氣,卻無法解決根本。”

銀冀心中一片冰涼,沉痛皺眉:“殤王被醫治多年,尚沒有把握化解,那本王……?”

金太醫摸摸白須:“老夫也說不準。銀王不是說曾有一老者給你藥水麼?若那老者真是須烏子,銀王的咒氣應該會比殤王有轉機。”

“可是他說……本王能否熬過二十五歲,要看造化。”銀冀一陣心顫,離自己生辰不過五日,五日……五日後真能平安化解麼?真能讓咒氣徹底驅除嗎?

喬雀再看看金太醫,鞠身道:“大王勿須焦急,臣相信大王定會平安的。”

銀冀揉揉加速跳動的太陽穴,揮揮衣袖:“你們先出去吧,本王想靜一靜。記住,先治好郡主的病,本王很擔心她。”待二人退出後,銀冀緩緩起身,心口的劇烈疼痛已被忽略到一旁,影響他整個思緒的卻是瓦兒那張蒼白憔悴而突然苦楚冷漠的臉蛋。

瓦兒靜靜地躺著,已經幾天幾夜,她渾然不知。在她心裏,時間已經停止,生命也似要停止,所有的記憶和感覺如果能停留在那場噩夢之前,那該多好。可是,世界不會因為人的後悔、憤恨而可以讓時間倒流,那就讓她忘記時間吧!什麼都忘記,尤其是要忘記冀哥哥,那個讓人仿佛已經愛了一輩子、許了一輩子的高貴男子。

冀哥哥,冀哥哥,冀哥哥,冀哥哥,冀哥哥……無數個同樣的名字一齊湧來,湧得她天暈地暗,湧得世界變色,連空氣都化為虛無。她為這個名字重重地呼吸,重重地疼痛,疼痛到所有的意識都隻剩下這一個蒼涼而空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