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現在永嘉的軍隊畢竟是在玉螭境內,不論是糧草還是住宿,都成問題。她這樣一天一天拖著,隻會讓事態變得更麻煩,可若是由她來做這個決定。他雖然不會怪她,她卻怕自己的選擇會給他,給永嘉帶來什麼不好的後果。
罷了,先讓兩國談議和的事情吧。
這一日,水玥顏實在是受不了那些冗長的奏折,煩悶地離開議事堂,獨自一人在寧安城中閑逛著。
雖然經曆了戰爭的苦與痛,但是,那些逃離寧遠城實則趕赴蟠龍山和臥虎山去做搬用工和投擲手的壯丁早已經回到城中。生活,就像過去的每一天,簡單且平凡。水玥顏有時都分不清,走過她身邊的到底是玉螭人還是永嘉人。
如果隻有一個帝王,那麼,融合的事情,其實很簡單。而現在這樣,僅僅維持著表麵的平和,又有誰知,水麵下的暗潮洶湧。
孟玄胤和孟玄喆又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呢……
水玥顏走了一會兒,驀然轉身,對跟在身後的夜秋華和李玠晚言道,“如果你們很閑,我有得是事情讓你們。如果你們隻是路過,那麼,別再讓我聽到你們的嘰嘰咕咕。”
“唉……”李玠晚歎了口氣。
“唉!”夜秋華也跟著,深深地歎了口氣,
然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深深的,歎了口氣,“唉——”
水玥顏的唇角勾起一抹譏笑,那雙沒有溫度的雙目掃過李玠晚和夜秋華的臉,緩緩道,“打算說什麼?如果無事,你們想不想試試,連歎一個晚上?
“是有關周長灃與善靈玉的事情。”李玠晚翻開手掌,露出一份黑絲縛住的紙卷,沉吟道,“雖然我可以說服周長灃,但是,我說服不了玉螭國主。”
水玥顏衣袖輕拂,紙卷已到了手中,邊展開邊說道,“現在,善靈玉在何處?”
“暫時被關在縣衙的大牢中。”夜秋華回道。
“周長灃呢?”
李玠晚搖搖頭,苦笑道,“也在牢裏,隻不過是他自己把自己關了進去。為了個女人,鬧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麼?”
這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口中偏要說得無情。水玥顏無聲一歎,展開紙卷細看,唇邊不覺泛起一縷微笑,既似領悟,又像欣慰,轉眼卻都變成淡淡苦澀。“沈星野已經將冷若雪和他們的孩子帶離建元城。想來,這也是他不能接受的吧。”
水玥顏心中很明白,對孟玄胤而言,他認定的事,認定的人,絕不會放棄。這種堅持是不死不休的糾纏,所以唯有死亡才能化解。
“我知道了。”水玥顏將那個紙卷又交還給李玠晚,然後,她看著夜秋華,當初的錦衣少年,如今也長成了翩翩公子。她恨過他,傷過他,安慰過他,也離棄過他,說到底,她又對得起多少人呢。“清溪和周伯他們現在還好麼?”
“他們很想姐姐。”夜秋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先是驚詫地睜大眼,片刻又微微眯起,如針如箭、如刀如霜的緊盯著她,英挺的眉毛越蹙越緊,“姐姐還在怪吾那日……”
“都過去了。”水玥顏目光黯淡了一下,轉過身,低聲道,“事情總會過去的,雖然記憶永遠不會消散,但是日子久了,能記得的都是快樂和幸福。有關悲傷和遺憾,都太沉重了。”
夜秋華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複雜,憤怒、惆悵、無奈、自傷在眼中一一閃過,許久之後,他歎道,“吾一直想等姐姐回來,陪吾去春江水岸葬了他們。可是,惜姐姐,汝還會陪著吾去麼?”
如果……
水玥顏暗暗地歎了口氣,不曾回首,隱忍的斷斷續續的話從牙齒縫裏憋出來,“我根本就不是裴惜言,也早已經膩了扮演他人的生活。自始至終,我隻是水玥顏,如此而已。”說完,她仰起頭,眼中晶瑩閃動,卻高高的揚起頭,沒有讓它們落下。
遙夜沉沉如水,霜風洗出山頭月,議事堂中,火冷燈稀。孟玄胤看著緩緩推開門,慢慢走入廂房的水玥顏,桃花眼中眼波一閃,淡淡道,“墨,你可以出去了。”
墨麵上閃過一瞬的痛苦,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拱手,輕喟道,“諾。”門輕輕地半闔上,複又留一室清寂。
忽然,狂風卷起了漫天沙塵,遠處的山樹,近處的城牆,一時都象是要化在這片模糊的黃霧裏。
纛旗在風中獵獵飄揚,依稀可見龍飛鳳舞的白色大字——玉螭。寧遠城內,一片平和,巡街的士兵來回遊曳,百姓們早已進入夢鄉,隻有幾個文官還在燈下忙忙碌碌地寫著奏章或是有關議和的條陳。
一切都是那麼寧靜,井然有序,仿佛生活本就該是這樣,平淡,簡單。每個人都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為了某個理想,某種信念,頑強的活著。
墨抱著劍,守在廂房外。他看著對麵緩緩打開的房門,依舊麵無表情。隻是,任何人想要進去,都必須踩過他的屍體。
然而,孟玄喆並未走過來,他隻是倚著門扉,靜靜地凝望著映在窗上的剪影。一襲青衣,孑然而立,那被狂風吹起的衣袂在空中飄然飛舞著,乍看之下恍若春江水岸的金柳,顯得如此清逸而微細。
“你決定了?”神色平和的孟玄胤緩緩坐直身體,那聲音根本沒有白日裏的虛弱,卻也少了往日的桀驁,隻在唇角多了絲苦笑,頗有無奈之意。
“是。”水玥顏緊咬著下唇緩緩的點了點頭,她緩緩說道,“我計劃了六年,準備了六年,為得就是現在這一刻。”
“居高不下的糧價,市麵上層出不窮的假製錢,都是你的傑作?”這句話雖然是疑問句,但是,看孟玄胤的表情卻像是早已猜到一般。
“不止這些。”水玥顏張了張口想說話,卻發現到最後憋出的是嘶啞無比的這四個字。
孟玄胤目光有些幽遠,不知想起了什麼,“因為恨我,所以,你將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全都推到崩潰甚至是死亡的邊緣。”
“還有日耀。”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刺入了肉裏,水玥顏娓娓而論,“如果隻讓一地的糧價過高,自然會導致玉螭從周邊國家大量的買入糧食以平複糧價。而永嘉與玉螭一直對立,自然不會有太多的邊貿交易。而李瑾妤與睿王的婚事,卻讓我警惕,所以,我隻能將日耀也拉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