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有個孩子叫大龍，約七八歲，患嚴重的脊椎彎曲症，脖頸勾在胸前，走路靠兩個拐杖。這兩條拐杖——說得難聽些——像動物的前足，大龍走起來脊背朝天。他小，不知道別人目光裏的憐憫。他仰麵看東西，大張著眼睛，前額有很深的皺紋。
大龍的父母賣菜，整天不在家，奶奶看管他。天好時，大龍在樓下的自行車棚前用拐杖撥弄石子玩，有時盯著螞蟻窩看。他奶奶手執簸箕簸葵花籽。
昨天傍晚，我在樓前的綠地活動筋骨，聽到大龍和奶奶的對話。
大龍：“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呢？”
奶奶：“多了，數不清。”
大龍：“我能數清。”
奶奶：“別人一輩子都數不清，你哪兒行？再說你才會數幾個數。”
大龍：“數清了！（他口氣開始強硬）你再抱我看看就數清了。”
奶奶：“奶奶腿疼。再說剛才抱你半天了。”
大龍：“不行！”（有些哭音）
我轉過頭，見大龍坐在一條石椅上，眼盯著地麵，雙手搭在拐上。他奶奶揉著腿，茫然仰視星群。
這孩子想看星星。我走過去，笨拙地把他抱起來，他要像船一樣仰臥在我的腿上，才能仰起頭看星星。
“大龍身子忒沉。”他奶奶歉意地笑一笑。
“你數星星吧。”我告訴大龍。
大龍沒數，他的表情陶醉於滿天星鬥，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嘴唇翕動，想說什麼卻表達不出來。
誰能想到，在人間的各種願望中，會有一個孩子的願望是看星星。人人都能看到的星空竟讓大龍這麼感動。我也抬頭觀望星星，很想給這個孩子講一講熊星座、白羊座或豬戶座的故事。可惜我不會講。
我的腿漸漸麻了，大龍仍然如醉如癡。這回他開始數星星，嘴裏冒出“16、40……”這樣毫無規律的數字。
過了一會兒，大龍被奶奶勸著回家去了。我一個人又看了很久，試圖以大龍的眼光看出星星的全部美麗，卻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