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重新點燃了一盞明亮的燭火,把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而玄辰杵在床邊,呆呆地凝望著蜷縮在被褥中的杜若,久久不肯離去。那張憔悴可憐的麵孔似乎有某種特殊的魔力,深深吸引住了他。
而黑夜的冷寂,有時候也能把玄辰的魂勾了去。沉思之間,玄辰不禁想起了一個人,十多年前,他也如同眼前的杜若一般,瑟瑟地俯臥在席上,一對濃眉在睡夢中依舊渲染上濃濃的愁雲,緊繃著舒展不開。
很久很久以前,殘麵老鬼在河灘上拾來一個男嬰,老鬼想著膝下淒涼,於是就把男嬰帶了回這與世隔絕的百草林,聊以慰藉。這嬰孩應該是天生的活潑性子,捧在懷裏時,眼珠子骨碌骨碌的,看到一隻蜻蜓,一樹花開,都會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也把坐在一旁的老鬼逗笑了。老鬼哄孩子時常常不忍磨嘰道,“也不知道是什麼父母這麼狠心,竟然忍心丟棄這麼粉嫩嫩的小崽子……”,可把孩子逗樂時,老鬼臉上總浮現出一絲得意和快樂,緊摟住娃娃嬌弱的身子不肯鬆開。
隨著歲月的流逝,這孩子越長越大,可隻有在老鬼出診時,孩子才有機會離開那個寂寞的土屋,跟老鬼到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走一走,逛一逛。剛開始,那孩子很滿足,可逐漸地,他就對這個世間充滿疑惑,甚至是怨恨。因為,他漸漸地發現,自己和百草林以外的孩子是不同的。
別的孩子都有父母,而他隻有一個性格古怪的師傅;別的孩子每天都能自由自在地玩耍,而自己幾乎長年困在深山之中,每天都要翻曬那一堆堆永遠也弄不完的破草藥……
而且,更讓這孩子感到困惑的是,別人家的孩子每天吃的是美味的甜食和飯菜,而那些東西,老鬼是一點也不讓他沾的。他的三餐,除了藥湯,還是藥湯。終於有一天,當那間小土屋已經無法再容納這孩子叛逆狂野的心,執意要離開時,老鬼一把攔住了他,並很明確地告訴他,他的確和普通的孩子不同。
老鬼終於坦言道,他每天喝的都是特製的湯藥,他從小就是煨著草藥長大的,因為這些湯藥,他可以變得百毒不侵,甚至他身上的血肉都是能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然而,他不能離開百草林,不能離開老鬼,因為長年五穀不沾的他已經與凡人不同,他無法以普通人家裏的飯菜為食,離開了那些湯藥,他便會虛弱而死。
那時,那孩子已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確實有點殘忍。
老鬼還說,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他需要這少年的血肉來維持殘破的軀體,少年隻需每十日抽出自己的半杯血液來獻給老鬼,老鬼便可得到長生,當然,也可繼續為少年熬煮湯藥,兩人可以相互依存。
可自那以後,少年變得心灰意冷,他沒想到一同生活了十年的師傅,原來隻是一直把他當做一隻隨時可以剝削血肉的牲畜來圈養。十多年來,在這個百草林裏千千萬萬的夜晚,少年時常都會在噩夢驚醒,然後,輾轉難眠。他呆呆凝望著窗外孤獨的月影,夜闌深靜,卻不知道有誰可思念,有何念想可追逐,那心早如槁木死灰,對翌日的黎明也沒有一絲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