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浩田
2013年2月2日，是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我軍現代後勤工作的開拓者洪學智將軍誕辰一百周年紀念日。洪老離開我們已經6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時常浮現在我的腦際。回憶和他相識、相知、相處的日子，我感慨萬千、心潮難平。值此洪老百年誕辰之際，撰寫此文，以表深切懷念之情。
彭總的得力助手
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10月中國人民誌願軍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彭德懷、洪學智等臨危受命，分別擔任誌願軍司令員、副司令員。我作為一名老兵，隨二十七軍入朝作戰，有幸在戰場上結識了洪學智同誌。那時，戰場環境異常殘酷，但他經常不顧敵機轟炸，冒著生命危險到前沿部隊視察，所以，我們這些基層指戰員也能經常見到他，對他很熟悉，也十分敬仰。隻要他一來，就意味著我們的困難很快就能解決了，前線官兵都親切地稱他為“我們的貼心人”。
我們二十七軍入朝後立即投入了長津湖作戰。這次戰役是二次戰役東線的一次重要戰役，也是決定戰爭全局的關鍵之戰。美軍派出有160餘年建軍曆史的“王牌”部隊海軍陸戰第1師和主力部隊摩托化步兵第7師，以及南朝鮮的部隊參戰，叫囂要在“聖誕節前結束朝鮮戰爭”。美軍十分狂妄，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我們當時對美軍也不了解，進入戰場後才發現，與打國民黨軍隊完全不同，我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飛機，第一次看到直升機，第一次聽到美軍在飛機上向我們喊話，第一次見識了美軍陸海空聯合作戰。美軍憑借強大的海空優勢，對我陣地狂轟濫炸，山上的岩石被炸成碎末，樹木燒成焦炭，陣地一片火海。除美軍飛機、大炮的轟炸外，老天也好像故意與我們作對，那一年，嚴寒和大雪提前降臨，積雪沒過膝蓋，氣溫驟降至零下40攝氏度左右。由於我們緊急入朝，來不及配備禦寒衣物，不少人的耳朵、鼻子被凍壞，雙腳被凍殘。就是在這樣一個超出了人類生存極限的環境下，我們同武裝到牙齒的美軍展開了一場殊死較量。當時，我們營冒著炮火和嚴寒，迅速攻占了柳潭裏附近的一個高地。美軍氣急敗壞，出動重兵，連續進行反撲。在天寒地凍、構築工事困難的情況下，我們挖雪坑作掩體，啃凍土豆充饑，連續打退了美軍5次衝擊，最終贏得了這場戰役的勝利。此役，給美軍所謂的“王牌”部隊以殲滅性打擊，消滅陸戰一師11700人，並全殲號稱世界無敵的“北極熊團”美軍步兵7師31團。這是誌願軍在朝鮮戰場殲滅的唯一一個美軍成建製團。我軍繳獲的“北極熊團”團旗至今仍陳列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此戰成為朝鮮戰局的一個重大轉折，迫使美軍由大進攻到大撤退，由傲氣十足到狼狽逃竄。毛主席致電彭德懷：九兵團的東線作戰完成了“巨大的戰略任務”。美國上下則驚呼，這是美軍曆史上“最黑暗的年月”。此役粉碎了美軍在聖誕節前結束朝鮮戰爭的企圖，改變了整個朝鮮戰場的局勢。此役我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一些部隊傷亡過半，許多是因凍傷減員。在積雪覆蓋的塹壕中，許多戰士的手指與槍支扳機凍結在一起，有的腿腳因凍殘而截肢，有的甚至凍死在戰壕裏。洪學智和彭總得知這一情況後，難過得失聲痛哭，當即派出得力幹部到東線了解情況，決定動用一切手段，采取一切措施，解決誌願軍指戰員的後勤供應問題。這一舉措，不僅使我們基層指戰員感到十分溫暖，也進一步鼓舞了我們的士氣，增強了戰勝美軍的信心。
根據彭總的指示，洪學智對前線的情況進行了深入了解，向中央作了詳細報告，請求支援。國內迅速調集大批棉衣和禦寒設備，解決了誌願軍指戰員的防寒問題。為了解決吃飯問題，洪學智根據戰場情況和國內的條件，建議把“炒麵”作為誌願軍的主要野戰口糧。所謂炒麵，是用70%的小麥，30%的大豆、高粱或玉米等原料，經炒熟、磨碎後製成的方便食品。誌願軍戰士打仗時隨身背著炒麵口袋，餓了就摻著雪吃上幾口，十分方便行軍作戰。最初製作炒麵時，國內還提供了樣品送到誌願軍司令部，讓洪學智和彭總品嚐。洪學智提出改進意見：幹糧炒之前要先洗一下，最好放些鹽。後來又提出，黃豆、大米加鹽製作的炒麵可以多做一些。為了滿足前方將士的需要，國內掀起了男女老少齊上陣、家家戶戶忙炒麵的熱潮。周恩來總理等中央領導也在繁忙之餘同群眾一起炒炒麵。消息傳來，大家深受鼓舞。黨中央在關心著我們，毛主席、周總理在關心著我們，彭總和洪副司令在關心著我們，全國人民在關心著我們，我們一定要以優異的戰績回報祖國和人民。有的部隊喊出“為炒麵立功”的口號，有的戰士編成順口溜：“隻要槍有彈，肚有飯，身上有衣穿，就能讓美國鬼子上西天。”在戰壕裏，在宿營地，大家冒著零下40度的嚴寒，心裏卻是熱呼呼的。指戰員們精神振奮，同仇敵愾，殺敵勇氣倍增。
抗美援朝戰爭初期，誌願軍部隊的後勤供應是由東北軍區負責的。隨著戰線的延長和戰場形勢的發展變化，這種領導體製與戰爭的要求已經不相適應。對此，彭總與洪學智商議，應該向中央建議成立誌願軍後方勤務司令部。1951年4月底，洪學智專程回國，係統地向周恩來總理彙報了朝鮮戰場的情況和加強後勤工作的想法。他說：朝鮮戰爭是現代化的立體戰爭，在空中、地麵、海上和前方、後方同時進行，戰場範圍廣，情況變化快，人力物力消耗大。隻有打好後方的戰爭，才能保證前方戰爭的勝利。目前的情況是：美軍平均13個後勤人員供應一個作戰士兵，而我軍則是一個後勤人員要供應6～10個作戰士兵，誌願軍戰士經常是在挨餓受凍和彈藥緊缺的情況下與敵人作戰的。要改變這種現狀，就必須盡快成立後方戰爭的領率機關——後方勤務司令部，統一指揮後方戰爭的諸兵種聯合作戰，在戰鬥中進行保障，在保障中進行戰鬥。他加重語氣說，應該把後勤保障作為朝鮮戰場作戰的首要環節。彙報結束後，恰逢五一節，洪學智登上天安門城樓，受到了毛主席的親切接見。毛主席、周總理和中央軍委對洪學智的建議十分重視，很快派總後勤部部長楊立三等人到朝鮮戰場前線調研，決定成立誌願軍後方勤務司令部，由洪學智兼任司令員。與此同時，軍委還根據洪學智的建議，為朝鮮戰場增派了防空部隊、通信部隊、鐵道部隊、工兵部隊，諸兵種聯合作戰的機製開始形成。
1951年7月，朝鮮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後，美軍對我後方發動了一場大規模的空中封鎖戰役。出動其侵朝戰爭70%以上的飛機，不分晝夜地轟炸我後方鐵路、公路、橋梁和人員、物資、車輛，企圖切斷我軍的後方交通線，窒息我軍作戰力量。這次封鎖戰役又被稱為“絞殺戰”。在此期間，又趕上朝鮮北方連降暴雨，山洪暴發，房倒屋塌，道路被毀，交通中斷，對誌願軍的作戰和保障造成了極大的困難。彭總對洪學智說：敵人要把戰爭轉到我們後方了，這是一場絞殺與反絞殺的殘酷鬥爭。前方我負責，後方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打贏這場戰役。洪學智立即組織誌願軍後方鐵道部隊、工程部隊、運輸部隊、公安部隊、高射炮兵和兵站、倉庫、醫院等聯合作戰，與美軍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反“空中封鎖”戰役。鐵路、橋梁被炸毀，洪學智立即組織搶修。敵機又炸，我們又修，經常是邊炸邊修。9月，洪學智組織誌願軍二線部隊數十萬人，在朝鮮人民軍和朝鮮群眾的支援下，實行分段包幹的辦法，對幾條具有戰略價值的公路進行了搶修、加寬，始終保持交通大動脈的暢通，使誌願軍的後方運輸線成了一條炸不爛、打不斷的鋼鐵運輸線。洪學智還領導部隊創造了許多與敵機鬥智鬥勇的好方法：對各種物資進行疏散、隱蔽、偽裝，設置各種假目標，迷惑敵人；設置防空哨，及時報警；對重要目標配置高炮，實施重點防護。在這年的冬季到來之前，美軍加強對我後方的轟炸，企圖把我軍的冬裝全部炸毀在途中。洪學智又組織鐵路運輸部門創造了“遊擊車站”和“趕羊過路”行車法；工程兵修建迂回線，搭建便橋、潛水橋；汽車兵利用敵人換班的空隙跑車；物資到轉運站立即分發，或藏入堅固的倉庫，隱蔽保管，保證誌願軍部隊及時穿上棉衣。當身著嶄新棉軍裝的誌願軍戰士出現在談判地點板門店時，敵方的談判代表非常吃驚，他們沒料到轟炸得這麼厲害，誌願軍部隊棉衣穿得竟然比他們還早。
通過近一年的反“絞殺戰”，洪學智領導誌願軍後方部隊建立了鐵路與公路相結合、前後貫通、縱橫交錯的運輸網絡，解決了前線的補給問題，美軍的“絞殺戰”被徹底粉碎。為表彰中國人民誌願軍對抗美援朝戰爭做出的貢獻，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務委員會授予彭德懷“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並頒發了一級國旗勳章和金星勳章。手捧著金光閃閃的勳章，彭老總激動地說：這枚勳章應該授給洪學智，他的工作是最艱巨、最重要的，如果沒有他堅強有力的後勤保障，抗美援朝戰爭不可能取得這樣偉大的勝利。
我軍現代後勤工作的奠基人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洪學智回國擔任總後勤部副部長兼參謀長，不久又擔任總後勤部部長，從此在軍隊後勤戰線辛勤耕耘數十年，成為我軍後勤戰線的開拓者和現代後勤工作的奠基人。
洪學智任總後勤部部長後，抓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建章立製。戰爭年代，我軍的後勤供應基本上是兩個途徑：一是靠人民群眾的支援，二是靠繳獲敵人的裝備物資來補充自己。因此，各個戰區和作戰方向都是就地籌措，以戰養戰，自行解決，既沒有統一的標準和製度，也沒有統一的編製體製。洪學智上任後，中央領導明確要求他，要參照蘇聯的後勤體製和標準製度，盡快把機構健全起來，把主要的標準製度製訂出來。洪學智認為，蘇軍後勤工作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做法可資借鑒，但不能機械地照搬蘇聯的模式。他指出，在朝鮮戰場，麵對敵機的狂轟濫炸，我們在組織後勤保障方麵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對現代戰爭後勤保障工作具有很重要的借鑒價值。朝鮮戰爭中，敵機轟炸的規模、密度比第二次世界大戰厲害得多，造成的破壞和給後勤保障帶來的困難也大得多，如果僅僅按照書本上的東西和原來的條條框框，肯定解決不了朝鮮戰場上的問題。他提出，應該認真總結朝鮮戰場組織後勤保障的經驗，使之係統化、理論化，並應用到我軍的後勤建設之中。軍委采納了他的意見。總後勤部參照蘇聯的經驗，結合我國的實際情況，調整了機構，建立健全了標準製度，對軍隊各大單位的後勤機構也進行了相應的調整和完善。按照蘇軍模式，總財務部原來隸屬中央軍委。洪學智認為，機構的設置，必須著眼於方便工作，提高效率。把財務與後勤分開，反而增添了許多麻煩，財務部應納入後勤係統。軍委同意了他的意見，撤銷了總財務部，並入總後勤部。在此期間，洪學智還領導進行了一次大的服裝改革，全軍將士在1955年第一次授銜時穿上了嶄新的軍服；組織誌願軍回國部隊因地製宜，建設“幹打壘”營房；多方協調，新組建了解放軍總醫院；對全軍後勤部門所屬的院校、醫院、倉庫、汽車部隊等也根據擔負的任務和布局，進行了合理調整。他還親自檢查督促青藏線汽車部隊的籌建、調整和訓練，為後來的西藏平叛做了充分的準備。這期間，洪學智為理順後勤體製、健全組織機構、完善標準製度，做了許多開拓性的工作，實現了我軍後勤工作由分散向統一、由戰爭狀態向和平時期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