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島城青島某報業集團的一名記者,如果把祖國的文化係統比作一個大蟻群的話,我隻能算是其中一隻最不起眼的小工蟻,每日辛勤地尋覓新聞熱點,給老百姓增加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套句時髦話形容就是“我不生產新聞,隻是新聞的搬運工。”
都說記者是無冕之王,但我卻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有任何王的氣質,更多地卻是委曲求全,向主編獻媚,向廣告商獻媚,向讀者獻媚……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努力嚐試著思考自己的價值何在,但除了不期而至的呼嚕聲之外我找不到任何答案,因此思考人生意義成了我治療失眠的靈丹妙藥,百試不爽。
之所以從事投身報社工作,一部分要源於父親的影響。我的父親是一名老實巴交的小學語文老師,奮鬥了半輩子還沒有實現小學到中學的曆史性跨越,始終默默無聞地澆灌著祖國未來的小花朵們。那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成了我的班主任,當時我的第一感覺便是終於可以當班長之類的大官了,這可是我心目中除了校長和老師之外最大的官僚,但最後我望穿秋水卻連個小組長都沒撈到,為此我很是氣憤,一度揚言要同父親斷絕父子關係。
那時的小學還是老師肆意體罰學生的練功場,每天我都會見證著老師“夏天打手、冬天打腚”的光輝業績,聽到校園裏的學生鬼哭狼嚎、滿地找牙的聲音,當然我自己也未能幸免。記憶最深的是一堂聽寫課,我非常爭氣地將“臨朐”寫成了“臨胸”,也許是“胸”字太過於敏感,顯得我非常好色,父親非常惱火,將我拉到教室的一個角落,掏出柳條準備對我進行打手心的身體懲戒。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肚子稍有貴恙的我竟然情不自禁地大便**,褲角瞬時流淌出一些粘黃色的液體狀物質,教室裏也迅速彌漫開一股別樣的味道。見此,父親趕緊收起柳條將我帶回家換好衣服。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知道了“胸”字的凶險,並立誓要學好語文,以便洗刷這段無比屈辱的喪權辱國史。
除了父親嚴打不懈的教育之外,現在的我能夠站在文字戰線上,還應該有一大半的功勞要記在我的中學政治老師頭上,正是因為他成功地向我灌輸了“當前我國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與社會生產力還不發達的矛盾”的思想,讓我想當然地認為文化產業是一個到處都是黃金的行業,從中學時便樹立了為繁榮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而不懈奮鬥的光榮理想,並最終報考了武漢某大學中文係。經過大學及研究生共計六年多時間的成品機械加工,畢業後進了青島的某家報業集團工作。
談到我的愛情啟蒙時間,如果對照90後、00後小學期間便實現牽手、接吻等高難度動作的現實,算是非常後知後覺。即使是跟同時代的80後同學相比,我也是名落孫山、自甘下遊,當他們都已經開始傳看瓊瑤的愛情小說、討論哪個日本愛情動作明星的功夫更好時,我卻把如地下黨一般談戀愛的同學當作洪水猛獸一般來防範,並且始終以一種衛道士的崇高麵目示現。嚴格意義上,迄今我隻談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戀愛,那還是在美好的大學時代,隻可惜這段感情早已壽終正寢六年之久。六年的時間裏,我一個人在愛情的貧瘠地裏躑躅,沒能再盛開愛情美麗的鮮花,雖然偶爾也遇到過幾朵狗尾巴花,但都是賞而不摘、望而不擷。
在人生的道路上晃晃悠悠,一眨眼就到了二十九歲的年紀,一個自我感覺還年輕得很,但在許多親戚朋友的眼裏,這是早已超過了國家結婚年齡線、踏入了晚婚序列、可以稱為準大齡男青年的年紀,仿佛再不找對象就對不起祖國、對不住人民、對不起黨和組織,屬於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社會危險分子。
這就是我簡單的素描畫:一名思想純潔的從事文化工作的單身準大齡男青年。
按照馬克思關於社會協作和社會分工的理論,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社會角色,並且在不斷地按照自己的標準去努力改造著別人的角色,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對於單身者而言,身邊總是不乏好事者要主動張羅終身大事,不管是出於關心抑或是一種興趣。
之所以闡述這麼高深莫測、連自己都懶得去理解的理論,隻是因為二十九歲的我似乎已經到了這樣一個需要別人操心愛情的階段,仿佛再不實施人工幹預和宏觀調控我就注定要打光棍似的,而恰好辦公室裏的陳姐便是屬於喜歡撮合鴛鴦的一位娘娘。
說起陳姐,絕對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座高可仰止、不可逾越的豐碑。記得進入報業集團的第一天,我就像林黛玉第一次進賈府時那般心懷忐忑,步步留心、事事在意,仿佛辦公室裏的一隻蒼蠅都會結果了我的職場初體驗。與我的緊張肅穆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陳姐毫無拘束、爽朗如銅鈴般的笑聲,她的噓寒問暖大大緩解了我的緊張感,並從此給我留下典型的王熙鳳形象,漂亮、聰明、能幹、精明。
在我的印象中,陳姐似乎永遠是活潑的,時刻充滿著生機活力。更讓我佩服的是,每次聚會陳姐都是當之無愧的焦點,酒桌上的她左右逢源,憑著一張紀曉嵐秘傳的鐵嘴銅牙打遍酒桌無敵手。在陳姐的身上似乎永遠有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魔力,那就是總是能夠讓別人心甘情願地喝酒而自己卻能做到全身而退。如果我的腦細胞沒有異變導致記憶出錯的話,陳姐最高的紀錄應該是用半瓶青島啤酒忽悠滿桌人喝了十八瓶啤酒,這應該也是以少勝多的典型戰役了。都說毛主席用兵真如神,陳姐勸酒更是真如神。
除了勸人喝酒這一唐門絕技之外,陳姐的另一個愛好便是牽線說媒。她似乎不在乎說媒的結果,隻是在簡單地享受著當一名新時代媒婆帶來的快感,她樂此不疲地為人介紹男女朋友,就如同朝陽群眾喜歡舉報明星吸毒**一樣。按我的非官方大數據統計判斷,陳姐起碼把中國的相親率提高了十萬分之一點,可謂為中國都市的和諧穩定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可惜我不是CCTV,否則怎麼著也得給陳姐頒發一個“中國好人”或者“感動中國十佳媒人”之類的大獎。
進入集團以來,我一直自信地認為在說媒這方麵與陳姐是沒有交集的,但事實證明我的判斷錯了。在二十九歲的黃金年紀,看著我這一枚自封的“小嫩肉”還沒人認領,陳姐終於伸出了她罪惡的魔爪。
“李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你應該二十九了吧?”
“是啊,陳姐,還有一年就要奔三而立了。”我連忙回答道。
“那怎麼一直沒見你正兒八經交女朋友啊?不會是價值觀取向有問題吧?據科學統計每一百個人當中便有一個是同誌呦,做人還是要寧直不彎的好啊!”說完,陳姐嗬嗬地笑了。
“那這麼說,我黨八千多萬黨員同誌豈不是要遠遠大於你說的比例?”我的臉上堆滿笑。
“不要**反人民,更不要偷換概念,此同誌非彼同誌也,趕緊老實交代。”陳姐就像打滿雞血的紅衛兵,嚴肅而不失幽默、淩厲而不失溫柔。
“陳姐,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向組織彙報一下,我可是純爺們。”
“是純爺們就好,看你常年徘徊在單身的漩渦裏,姐實在是不忍心,再這樣下去你就要影響咱們集團的全麵建設了。今天姐決心渡你過河,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可是個標準的美女呦,天上掉餡餅你就偷著樂吧。”
聽到陳姐的話,我不由自主地推推了眼鏡框,這是我表示懷疑的固定動作。不過由於生活中懷疑的次數過多、動作過於頻繁,以至於成了下意識行為,就像有些敬業的小姐見了客人就條件反射地想要脫褲子。
我還沒來得及要說點什麼,陳姐便又發了聖諭:“看你的表情,我就當你答應了,這也是為集團和你自己負責的一件大事啊。”說罷便將一個寫有電話號碼的便條放在我的辦公桌上。
在與陳姐共事的幾年時間裏,我越來越感覺她就是黨,是舵手,是方向,是不可違背的辦公室女扛把子。想著一位同事因為對陳姐的說媒大業稍有微詞而數次在工作中、酒桌上遭受到陳姐的語言**攻擊,我趕緊表明心跡:“陳姐肯給我等小民介紹對象,一定是真真極好的,也是我的無上榮光。”說話的時候,我的心裏隻是在想著這是誰家的女子倒黴催的要這麼著急嫁出去,必屬超級無敵大恐龍一隻無疑。
雖然心裏無限波瀾,但我還是將便條像聖旨一樣恭恭敬敬地收在一邊。見此,陳姐滿意地離開了我的辦公桌。
二
陳姐雖然喜歡給人說媒,但質量卻不能做到“三包”,遠達不到“省優部優國優”的標準。前段時間,陳姐剛給辦公室的一位同事介紹了一位重達一百六十斤、長相比較懸疑的標準唐代美女,而且張口閉口都是希區柯克,其後現代主義的相貌和迷離的意識形態令同事驚懼數日而不能自拔。事後,同事幾乎是泣血向我控訴他的慘痛經曆,不住地搖頭說道: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吾身之禍,汝等躲之。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完全把陳姐的囑托拋在了腦後,本著“能拖則拖、不能拖創造條件也要拖”的戰術,將與便條女孩聯係這檔子事完全地在腦海中過濾掉。
這天,我正全神貫注於一則食品安全的新聞,隱隱約約感覺身後有一股濃濃的殺氣滾滾而來,裹挾著一種不可言狀的強大內力。我故作淡定地抬起自己瘦弱的頭顱,發現陳姐赫然站在背後,臉上帶著格格巫般的表情,仿佛要把我這小矮人一口吞噬掉。“小李同誌,姐給你介紹的美女感覺怎麼樣啊?”“哦…哦…”我支支吾吾著,一股巨大的寒意頓時從腳底的湧泉穴湧到頭頂的百會穴,並在身體內循環十八個大小周天。
“是不是對姐有意見啊?你如果不想見可以當麵對我說啊,不要搞陽奉陰違這一套嘛,我私下問了下桑葚,她說你並沒有跟她聯係。”陳姐就像上膛的機關槍一樣開始對我進行語言掃射,句句在我的身上捅出一個大窟窿。
原來這個女孩的名字叫桑葚,我心裏暗暗說還有人起這樣綠色環保的名字,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冒著陳姐的槍言彈語說道:“陳姐,實在是最近工作太忙了,把您交待的大事都給忘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望著我真誠得如鳳姐談擇偶條件的臉,陳姐告誡我說這是她千挑萬選為我選中的女生,還有為了集團裏我們這些大齡男青年的未來,她是磨破了嘴、操碎了心,如果我再不予以重視,就是淩遲、炮烙、五馬分屍也不足以彌補滔天的罪過。陳姐的話語重心長,就像小時候老爸手裏拿著柳條卻笑著對我說要好好學習一樣。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殺了夏明翰,還有後來人。”為了表示對陳姐工作的高度重視,早日解脫陳姐如幽靈般不定時的政治教育,我當即給這個名叫桑葚的女孩發了一條自我引薦的短信:你好,我是李瑋,陳姐應該跟你提起過,Nicetoknowyou。
見我能夠深刻認識到自身錯誤並主動反省,陳姐驕傲地昂起了頭,帶著滿臉的得意離開了,留下一句“抓緊時間,珍惜機會。”看著陳姐離開的背影,聽著高跟鞋與地板“當當”的摩擦聲,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梅超風、李莫愁等武林怪俠的影子。
短信發出後,卻一直沒有回音。直到中午才收到回複:你好,Nicetoknowyou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