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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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卜結果傳開來,普天下最為高興的莫過於摯。

雄心勃勃的摯早就向往當大王。還露著屁股四處亂竄,當王的心思他就有了。看著父親說話,他就羨慕。人人都有嘴,都要說話,說出話別人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不理不睬。這還算不錯,有的聽了當即就搖頭晃腦,甚而還吵吵嚷嚷,打鬧起來。父親說話就是和他們不一樣,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聽到的,從來沒有人搖頭晃腦,別人除過點頭,就是匆匆離去,那準是按父親的吩咐急忙去辦事。摯從小就羨慕父親這說話,起初他還不知道父親不隻是父親,還是大王。稍大點,他懂得別人對父親的話百依百順,不是因為他是父親,而是因為他是大王。

從那會兒起,摯就羨慕父王,說穿了是想當大王,讓天下人都聽他的話,都對他點頭哈腰,像父王那樣多神氣呀!

那一回和夥伴們跑出王垣,一撒腿來到濮水灘上。濮水穿越兩座山峰緩緩流來,流到近前轉一個彎,甩下一片草長鶯飛的開闊灘塗流往遠處。驀然,一隻老鷹箭一般斜射下來,夥伴們正為那迅捷的飛翔叫好,老鷹已昂頭向上飛去。仔細一看,哎呀,老鷹的爪子上緊鉤著一隻兔子。兔子亂蹬著四條腿拚命地掙紮,掙紮也白搭。老鷹抖抖翅膀,帶著它飛往遠天。

摯和夥伴們看呆了,歡兜樂顛顛地說:

“好厲害呀,我要有翅膀就當老鷹。”

孔壬張嘴就反駁歡兜:“鷹有什麼好的?還不就是弄點吃的嗎?”

這有點令歡兜掃興,他很不服氣地說:“你就不看它飛得多高,多快!”

孔壬還真有自個的主見:“飛得高,飛得快就好?太累。”

“那你說啥好?”夥伴們都傾向歡兜,七嘴八舌反問孔壬。

這一嚷驚動了草叢,“忽——”的一響,飛起一群麻雀。沒有飛遠,稍微兜轉一個圈,落在臉前的蒿草叢裏。

孔壬指著麻雀笑笑說:“我覺得麻雀就好,不費啥勁,照樣能吃飽。”

“嘿,嘿嘿……”夥伴們笑成一團。

“嘻嘻,嘻嘻……”在這一團笑聲中,唯有摯的聲音最特別,那是譏笑。他指著孔壬叫嚷:“麻雀,你這個麻雀,嘻嘻,嘻嘻。”

孔壬被摯弄得臉上臊臊的,他說:“那你說當啥好?”

摯止住笑,反問:“你們說啥最厲害?”

夥伴們這個說是狼,那個說是豹子。歡兜說是老虎,大人們說老虎是獸中的大王,沒有禽獸不怕的。摯接著歡兜的話說:

“那我就當個老虎,當個狼和豹子都害怕的大老虎!”

說著,他張大嘴,瞪圓眼,奓開手指頭,“嗷——”地吼著,像老虎那樣往夥伴身上抓撓。哈哈哈……夥伴們都笑了,是笑他那奇怪的模樣。這摯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那個當大王的父親。大王個子高,高得如一杆直立的椿樹。他個子低,低得像是一蓬蒿草。尤其是那兩條腿,羅圈著,站不直,走不穩。眉臉就差得更遠,大王臉闊眉旺,一看就是個壯漢。他呢,額頭還不算窄,可惜朝下一出溜就瘦削了,尖尖的下巴活像個老鼠嘴。幸虧那一雙眼睛還沾點大王的味道,不算小,而且亮亮的。這老鼠相就挺滑稽的,他偏偏要當老虎,一模仿不僅沒有老虎的威猛,倒酷似老鼠打洞。夥伴們被他逗笑了,笑得東倒西歪。

摯見他們沒害怕,反而嘲笑,立時發躁,怒哼哼地說:“笑,笑什麼?趕明兒我當上大王,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這一發怒,夥伴們都被嚇住,沒人再敢發笑。

摯一日日長大。比個頭長得更快的是心思,他早就盼著像父王那樣指畫天下,日日有人圍在身邊轉,吆三喝四的,那多美!隻是,父王健健朗朗的,沒有一點病殃的兆頭。這等於說,他當大王遙遙無期。這兩載父王的頭發稀了,胡子密了,出宮巡訪得少了,摯眼睛裏轉溜著喜氣,隨時準備坐到大王的位置上去。

孰料,前些日竟傳出父王要占卜選王的消息。他的心一下揪得很緊,隻怕占出意外,父王將王位讓給那幾個小弟。短短三日他真如煎熬過三載,熬到占卜結束,他一下輕鬆了。這等於說,將來當大王的就是他。是的,四個兒子都能當大王,好像孰都可以繼位,但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嘻嘻,小弟們,你們就一邊待著吧!孰叫你們從娘肚子裏鑽出來得遲了呢!

聽到占卜的結果,摯就這麼美滋滋地想著。

美滋滋的摯坐到了飯席上,是歡兜和孔壬請他。他們雖然是一塊玩耍大的,從內心裏說歡兜還真看不起摯。摯的長相容貌太不上眼,個子矮小,臉麵黑瘦。原當先,他們這幫小仔有高有低,卻不差多少。過了十來歲,一個個像河邊的箭杆楊,不聲不響就躥高了。唯有摯還是老樣子,活像坡崖下的破肚子桑樹。和歡兜、孔壬站到一起,比人家低下整整一個頭。低就低吧,低矮的摯卻常拿大架子,這就令歡兜好大不痛快。歡兜人高馬大,性情放蕩。他敢於放蕩性情,全在於人高馬大。個頭高,胳膊腿粗,力氣壯,孰要不順他的意,一頓拳腳就能捶打服帖。歡兜早就想當玩伴的頭,偏偏挑這個頭的不是他,是那個黑小子摯。他不怕摯,卻怕他那個當大王的父親。他的拳腳不敢捶打摯,摯在他麵前啥會兒都很神氣。這讓歡兜常常不美氣。不美氣,還得裝美氣,這頓飯也是這麼來的。眼看摯就要當大王,他趕忙和孔壬合計請他吃喝一頓。

摯還是挺爽快,一叫就來。歡兜、孔壬向他祝賀,他說話更痛快:

“是該祝賀,這不是祝賀我,是祝賀你們倆哩!”

倆人瞪圓四個窟窿,不知道他說的是啥意思?摯接著說:

“愣啥,我當上大王,還能讓你們過苦日子!”

歡兜和孔壬好不樂嗬,連聲說:“還牽掛著聯手,痛快,喝酒,喝酒。”

說著,歡兜將倒滿的酒碗端到摯的臉前,謙恭地說:“我先敬你。”

摯不推托,接過碗,仰起頭,一飲而盡。手伸過來,也不拿筷子,拈點兒吃的就塞進嘴裏,隨即說出聲好哇……孔壬不敢怠慢,連忙舉起碗說:“我也敬你!”

摯又一飲而盡。

按常理,摯該禮貌地回敬,他卻沒有,隻說:“以後我當上大王,隻要我說咋幹,你們就咋幹,肯定不會虧待你們!”

倆人連連說是。孔壬不住點頭,彎著腰說:“大王說咋辦,就咋辦!”

“什麼大王?我現在還不是哩!”摯還沒糊塗,連忙糾正他。

孔壬說:“大王遲早還不是你的!”

“不,不。”摯擺手製止他,“這是冒犯我父王。”

一向快人直語的歡兜這會兒不再吱聲,孔壬瞅著他說:“你咋不吭氣,說說能不能叫大王?”

他料定歡兜會應和他,豈知歡兜說:“不妥,不妥。”

“那該叫啥?”孔壬問。

歡兜搖著手反問:“你還不知叫啥,我咋知道?”

孔壬不再說話,沉思一霎說:“哈哈,有啦!先父在世時,常叫我孺子。這孺子就是小仔的意思。我看就叫個孺王吧!”

歡兜一拍大腿,說:“好,就叫孺王。來,咱們和孺王喝一碗。”

三人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喝了個幹。臉都紅了,話都多了,沒人再吃菜,喝下一碗又一碗。好在那會兒不是現在,那酒就是酵化過的果汁,不辣,不烈,好咽,還醉不到哪裏去。

酒喝得正酣,王宮有人前來,說是大王叫摯。

摯慌忙起身,隨宮人出屋上路。一出門,微風撲麵,涼颼颼的,摯清醒了好多,隻是臉還紅紅的。摯紅著臉站到父王麵前,父王看他一眼說:

“喝酒了吧?”

摯轉著眼睛正想怎麼回答,就聽父王說:“喝就喝點,該高興啊,哈哈哈!不過這天下遲早是你的,不要著急,哈哈。”

然後,大王告訴摯,天日轉暖,該出去巡視了。每載這個時候,大王都要四處走走,看看各個部族。今載他卻懶得動身,想想一路風塵,吃和睡沒個準時準地,真不想挪窩。一轉念,大王將這事托付給地官黎,讓他代為巡視。安頓好後,忽然想起為何不讓他把摯帶上見見世麵?這才把摯叫來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