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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口信打亂唐侯的忙碌。
安葬過唐爺和且承,唐族的紛亂逐漸平息,唐侯埋頭料理族事。最要緊的是吃食,打獵毫不放鬆,他還隨行幾次。去過就明白了,打獵這活兒還真沒有人比得上後羿。後羿從陶族來後,出了幾回獵,獵手們沒有一個不佩服他,便推舉他當上獵頭。整整一個寒日他們沒有鬆勁,族裏老老小小不缺吃的,還為暖日存下一些獸肉。
幾百口子人住在一個堡裏,少不了口舌摩擦。皋陶還真會辦事,大事小事他都能擺平。沒有人說他偏東向西,處事不公。公道是大家最盼望的,人人說皋陶公道,唐侯就多給他些事去管,連獵肉分發的事情他也管上,上手就做得都很服帖。
唐侯過問最多的還是觀天那事。他要羲仲一門心思去幹。唐侯器重羲仲,沒人再小看他。回過頭一想,還是羲仲說得對。當初才挖土撂籽,羲仲就說天要刮風變寒不讓種。眾人不聽,還把他當成魔人。現在再看羲仲,都說他是個能人。羲仲可來了勁,不管天多麼寒,他都上望日峰去。和仲也喜歡神事,就和他一起觀天,他算是有了個幫手。唐侯跟羲仲去過一回望日峰,他知道那事比打獵還苦。打獵就挺苦,伏下來靜待野獸出現,凍也不敢動。好在一旦有野獸露頭,就可以跑個粗喘細喘,全身熱乎乎的。這觀天可不能跑,隻靜不動,是個勞心費神的事。唐侯特別關照和仲撿點柴,弄著火,他們可以烤烤身子,暖暖手腳,帶來的肉食也能湊著火烤熱再吃。
這些事情鋪擺順溜,唐侯叫來木檉合計農事。木檉憂慮的是缺少種子。唐侯這才發現考慮不周,趕緊叫來幾個族老,讓他們和木檉一塊兒去各窟走走,摸清到底缺多少。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沒想到種子十有八九都白撂啦,缺的不是小數,是大頭。這下唐侯作難了,缺個小數還好借湊。缺這麼多,哪個族留的種子也有限,很難湊夠。還算木檉敢攬事,他包下種子。唐侯問他有啥辦法,他說打著唐侯的名號去陶族、薑寨求借。唐侯告他,不敢獅子大張口,把人家嚇住。各族給多少算多少,多跑幾個族寨興許會湊夠。
說來算去,最頭疼的還是吃飽肚子。存的肉食不能說少,族人都說後羿有本事,獵到的獸很多,從來還沒這麼多過。隻是不能再多存,存多了天熱時會變味漚爛。往後的日子草旺葉盛,采些回來也能吃,不過光吃這東西不頂硬,總得填補點粟米。唐侯便要大家現在盡量吃肉,把粟米為日後省下點。大夥兒都知曉吃食是個難事,設法共同渡過這個關口。當然,還有一著唐侯沒有說透,那就是已派放齊去王宮吹風,實在撐不過去就向父王借粟。
唐侯日日惦著放齊回來,如果父王能借給些粟米,那麼,唐族的坡坎就能跨過去。沒有想到,他沒等回來放齊,卻等來這個口信。說是狐族救下個受傷的迷路人,請他們認領。
唐侯先想到的是後羿,迷路受傷的事情獵手經常遇上,要他把獵手清點一遍。後羿很快回話,獵手齊全,沒有人走失。唐侯又領皋陶去各窟看過一遍,挨人頭點數也一個不缺。最後,連望日峰都去了,羲仲、和仲都安然無恙。唐侯鬆一口氣回到窟裏,剛坐下,巫首卻跑來,說他占卜過了,族裏就是少個人。
族裏缺少人,能少在哪兒呢?若不是族娘找來,還真沒想到葫蘆口的堡衛捅出婁子。族娘說,幾日沒見兒子木殖。她去堡門裏看過,也沒見到,都說唐侯派木殖外出去辦事,她就沒有在意。今兒聽說族裏查人,她直犯劃算,連忙找來。族娘這麼一說,唐侯才發現將堡衛的那夥人忘了。可他壓根就沒有派木殖外出呀!
唐侯和皋陶緊步趕到堡門。見到他們,堡衛都圍過來。唐侯目光掃視一圈,就是不見木殖,即問:
“你們堡頭呢?”
堡衛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吱聲。皋陶看出有鬼,故意笑笑問:“怎麼,都啞巴啦?”
槁孳眨幾下眼,對同伴說:
“哦,走時咋說啦?看我這記性,是去扛獵物吧?”
皋陶盯著直眨眼睛的槁孳說:“你別耍滑頭,我剛見過後羿,他們的人手還有餘呢,啥時用著你們?”
槁孳低下頭,一臉的窘態。看這樣子,唐侯斷定木殖出事了。可為啥出的事?都說不清楚。領人要緊,唐侯當即打發皋陶帶著兩個堡衛去狐堡,特別吩咐要是傷重就抬回來。
日頭快落山時,皋陶一行才回來,他們白跑一趟。見到唐侯,皋陶一臉無奈,同去的堡衛更像是天粉末殺過的禾草,耷拉著頭,蔫得不能再蔫。不用問,他們受了委屈。
皋陶他們到狐族後,拱手向狐頭致謝:“感謝你們的救人之恩!”
“哼哼,感恩?”狐頭冷笑兩聲,嚷吵著說:“球,別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們唐族還有人味嗎?沒有,你們就長身毛,胳膊拄著地跑去!你們要是人,咋能幹這種欺天的事?偷人家黎族被逮住,卻誣陷我們。你看這是人幹的事嗎?你們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這一串辱罵弄得皋陶昏了頭,還真不知如何應答。問清根由,皋陶連連認錯賠不是,狐頭還是火氣難消。他要領人,狐頭冷笑著說:
“球,哪有這麼輕巧的好事!讓你們族頭來,和我一起去黎族認罪,不然,孰給我們洗涮臉麵?”
皋陶誠懇地說:“是我們的過錯,我們沒有把人管教好。我先把人帶回去,明日即讓族頭來謝罪。”
狐頭鼻子一哼,說:“不行,孰還敢相信你們。不去黎族給我們擦淨臉上的黑,想帶走人,沒門!”
皋陶想見見木殖,狐頭也不讓,他隻好告退。臨出門,狐頭又扔過一句:“隻等三日,要是三日不來,我就把人揎到溝裏喂狼!”
走出狐堡,皋陶問兩個堡衛,木殖去偷東西你們知道嗎?兩個堡衛怯怯地說:“……知道。”
皋陶生氣地問:“知道為啥不早說?”
“不敢說。”
皋陶更為惱火,指責道:“不說能了事?跟著你們丟人敗興!”
兩個堡衛一聲不吭,頭都不敢抬,似乎一抬頭就會被皋陶砍掉。皋陶瞪他們一眼,怒怒地問:“你們就不知道偷人東西不對?”
“知道。”
“知道為啥不攔擋?”皋陶厲聲質問。
堡衛吞吞吐吐告訴他,木殖是辦好事。他是見族裏吃食不夠,怕大家餓肚子,怕唐侯受熬煎,才悄悄帶我們去偷的。
“哦,你們也去偷啦?虧你們還有臉見人,畜生!”
皋陶總算弄明白了,木殖是領著堡衛去偷黎家堡的,而且還是給唐族的眾人偷吃食,真讓他哭笑不得。
這事不光皋陶哭笑不得,唐侯聽完也哭笑不得。聽說皋陶沒把人領回族,巫首來了,後羿也來了。後羿一進門就嚷叫:
“這狐頭太霸道!咱認了錯還不放人,他要咋?你們別管,我帶幾個弟兄去,看他吃軟的還是吃硬的!”
說著,後羿怒哼哼要走,唐侯慌忙攔住勸說:“是咱的過錯,咱給人家抹黑,該給人家洗涮,咋能再和人家鬧翻呢?”
剛攔住後羿,族娘進來了。進門就打自個的臉,邊打邊說:
“是我不爭氣,沒有把那賊胚子管教好,給族人丟臉。”
唐侯忙上去拉住她說:“族娘千萬別生氣,我們正想法救木殖哩!”
族娘把手擺了又擺:“別管他,他個賊胚子自作自受,人家把他扔到溝裏狼吃豹子啃,我都不眨眼!”
族娘氣得直發抖,巫首連忙扶住她,攙出去。走出窟院,碰見唐禾,便讓她將族娘送回去。返身進來,巫首說:“我去了結這事。”
唐侯說:“咋能讓你去看人家的臉麵?”
巫首答:“他們不是要族頭去嘛,唐爺不在了,我和族娘大小還算個頭目,我去合適。”
大家都附和,說是讓巫首去。唐侯不吭氣,沉思半天才說:“不能讓老人家丟這臉麵,要收拾這爛攤子,還是我去。”
後羿頭一個阻擋:“不行,不行!你是唐侯,怎麼能幹這丟人現眼的事?”
皋陶也極力反對:“唐侯不能去。你是沒見狐頭那厲害勁,沒把我噎死算是命大。你可不能去受那窩囊氣!”
唐侯緩緩神說:“狐頭有氣應該理解。將心比心,這事如果擱在咱頭上,你們生氣嗎?恐怕火氣比狐頭還要大。”
見眾人不再吱聲,他又說:“咱做錯事,認錯,謝罪,人家消掉火兒就沒事了。如果躲躲閃閃,恐怕事情不好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