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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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王的念頭,摯在心裏頭不知盤算過多少回。

看見父王指撥身邊的宮官,他就羨慕,羨慕那做派,大小人他都能撥拉得團團轉;聽見有人說這是大王的命令,他就垂涎,垂涎那威嚴,隻要是父王說出的話,孰都得照著辦。多少回他迷迷蒙蒙當了大王,還在迷蒙中指撥別人,醒來時他才清楚是在夜裏。他有些遺憾,遺憾天會大亮,黑夜會過去,要不他還能多過一把大王的癮。他甚而瞎想過,父王也要睡,睡著了,那大王的位置不就空著嘛,哪怕讓他填補黑夜的空缺他都情願。情願不睡覺去指撥天下的人們,天下的事情。想過也就過去,他明白這是瞎想,當然不敢給父王說。越是不說,越是憋得慌,他真怕父王把大王的寶座讓給其他兄弟,恨不得從肚子裏頭再長出一隻手,一隻孰也看不見的手,雖然看不見,卻能靈動地使用,就用這隻手把父王的心思挖出來,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讓他當這個王。

別看這隻手沒長出來,挖父王心思的法子他卻想了出來。這一趟巡訪,他爭到個孺王的名號,掂量出父王對他沒有二心,他有了當上大王的把握。把握有是有,可不坐到那寶座上孰知道會有啥變故?隻有登上王座才算可靠呀!這麼一想他就有些自責,父王不殯天他就不能繼位。這不就等於說,他急著要父王早死嗎?想到這兒,就暗暗罵他是孽種!罵過趕緊把當王的念頭沉到深處不再去想,可是剛轉個身,遛個彎,這念頭又泛了上來,在頭顱裏鬧嚷嚷的。

好些日子,他就這麼鬧嚷嚷地往過熬。熬得艱難而漫長,不知要熬到哪一載才能當上大王。

天下許多事情總是神神怪怪的,無論人們怎麼挖空心思琢磨,總難把裏頭的奧妙猜透。仿佛是打了個盹,痛哭一場後孺王摯就坐上了那個主宰天下的寶座。

當大王這事來得太突然。孺王從痛哭的暈厥中醒來,天官重和地官黎就與他合計如何繼位。他淚水盈眶,眼前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迷糊的好像又在暗夜。抹把淚仔細瞅瞅,斷定這是在白晝,王位他已唾手可得。他盼了這些載,熬了這些載,不就是等這一天嗎?他真想立即應承,一把將王座拽過來壓在屁股下麵。可他沒有這麼做,這麼做的是傻瓜,他才不幹呢!他連聲推脫:

“孺王不才,還是讓其他小弟當大王吧!”

天官重對他說:“那可不行,讓孺王繼位,是大王命定的。”

“父王讓孺王當,是抬愛我。可我自知無能,還是從諸位小弟中選賢吧!”他仍然推脫。

不等天官重再開口,地官黎勸他說:“孺王別為難我們啦,大王的成命不能更改。”

孺王沒有點頭,停頓一下才說:“那就緩過幾日吧,父王初歿,我立刻就位不妥吧?”

天官和地官都說,那可不行,天下不能一日無王,孺王早些就位主事,免得生出變亂。聽到變亂,孺王暗暗吃驚,是的,夜長鬼多,若是擱個三五日,當真冒出來個頭目推舉其他小弟,那不把他晾到了幹岸上?想到這兒他不再虛意推脫,滿口應承。

繼位本來是件大事,應該選個吉日,搞個大典。隻是大王的屍骨還沒殯天,不宜鋪張喧鬧,因而簡單行事。次日大早,宮官全都進宮,分別打坐兩側,天官重、地官黎坐在王位的兩邊。往常,這當中的座位上坐著大王,可今兒個卻空缺無人。看著空落的王位,想想先前開朗精明的大王,宮官們無不憂傷。

等到宮官到齊,天官重即領著大家跪地叩首,哀祭大王。祭畢,他說:

“大王神歸天堂,天下不可無王主理。大王臨終遺命,王位由孺王摯接續。諸官可有非議?”

此時,孺王在下麵如跪芒刺,他那顆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所幸天官重一說畢,地官黎當即呼應:

“遵奉王命,沒有非議。”

“遵奉王命,沒有非議。”

眾官都緊跟著將地官黎的話重複了一遍。孺王頓時滿身輕鬆,簡直能飄忽起來。天官重見沒有異議,即推舉他登繼大王寶座。孺王恨不能一步跨上王座,隻是這樣,就有些急不可待。他就是精明,一眨眼忽閃出個法子。站立起來,他沒有往前麵的王座邁步,轉身卻向宮門口走去。天官重連忙呼他:

“請孺王上前登座繼位!”

孺王回身說:“孺王不賢,難遵父命,請諸官從小弟中舉賢。”

眾官都說,孺王就是大王選定的賢才,快登寶座吧!孺王停下腳步,沒有再往外走,也沒往寶座前走,一時有些冷場。地官黎和孺王出巡一趟,立即猜透了他的心思。他站起來,說:

“諸官起身,將孺王抬舉到王位上去!”

眾官紛紛上前來抬孺王。起初,孺王還有些推扯,虛晃一下就乖順了。宮官七手八腳將他抬上前去,擱在王座上。待他坐好,天官重即招呼諸官跪好,宣布:

“諸官跪拜大王!”

跪拜畢,天官重請摯王頒命。摯王按捺住內心的喜悅,憂傷地說:

“諸位宮官,父王不幸過世,孤王傷悲難言。先前,父王總領天下,四海安定,子民無憂。今日,按父王遺命,諸位抬舉我登座,我生怕能力不濟,有負眾望,還請諸官獻智理事。當下,就是要齊心協力送父王殯天。”

說著,淚水流出眼眶,掛在臉上。見摯王流淚,宮官都受到感染,暗暗動情。摯王說完,朝天官重和地官黎看看,他們都說無事,繼位儀式即告結束。諸官出宮時都說摯王精明,先王選對了人。原先傾向唐侯當大王的天官重,看看摯王謙恭地舉止,也覺得他挺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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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最高興的莫過於歡兜。

歡兜是因為孺王當上大王而高興。那孺王還不比歡兜高興呀?孺王成為大王當然很高興,可是頭上還籠罩著一團亡父的愁雲,高興也不敢流露出來。歡兜沒有這愁雲,沒有這顧慮,他的高興就掛在臉上。隨孺王巡訪一趟,和他的脾氣越來越相投。一轉眼這位孺王就變成大王,總領了天下。嘿嘿,隻要不忘舊交,那就有自個施展本領的日子。不用說,歡兜的高興勝過摯王!

歡兜正獨自高興,孔壬找上門來。孔壬個頭不矮,臉盤不小,眼睛卻不大。別看眼睛小的就像酸棗刺劃開的一條縫兒,可那縫兒裏射出的光卻亮豁著呢!孔壬站到歡兜麵前,什麼話也沒說,歡兜就從那條亮縫裏看出他的心思。他肯定是要見摯王哩!這回出巡,本來摯要把他倆都帶上,地官黎說巡隊的人已不少,途中的吃住都有人安頓,他要帶侍從,帶一個就行了。三個有頭,萬個有尾,帶一個當然隻能帶最貼心的歡兜。這麼一來,孔壬受了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