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84

父王的殯天大祭極為成功,摯王別提有多高興啦。因為還需守陵他無法笑在臉上,但是,不管在人前他神色多麼凝重,內心裏卻滿意得很。稍稍不順心的是因為陪葬和幾個小弟弄得很不愉快。他實在想不通,這幾個小弟為啥要找茬子,耍脾氣,硬和他這個王兄過不去。尤其是三弟竟然在祭場罵他傷天害理,還當場昏死,這不是對他當大王不滿故意找茬嗎?摯王想到這些就有點怨憤。

想過幾次,摯王忽然悟出個理,孰說天下難治啊?不難。陪葬這麼難的事情,天官和地官都說難辦成,他一橫心,一咬牙不是就辦成啦!難治的不是天下,而是家裏。家人仗著是王親,就是不服氣你的理,不聽從你的令,總想另生個枝杈,和你爭個高低。看來天下好治,家人難治。如果把家人擺治順當,天下就會順順溜溜。怎麼把這幾個小弟擺治順當呢?摯王還真動開心思。

就在這時,歡兜和孔壬來見摯王。他倆是為狐功而來的。族人陪葬後,狐功像是害了一場大病。隻一日,他麵色枯黃,兩眼塌陷,深深的眼窩裏混濁無光。即使你和他對臉坐著,他直直地瞪著你,那眼睛也不是看你。侍者端下水,不喝;擺下食,不吃。你和他說話,無論說啥,他都是一句話:

“我咋還有臉回去?”

歡兜勸他:“別那麼心重,事情已經過去,你就是再擱在心裏,那些陪葬的人也不能還陽複生。你要想開。”

狐功看也不看他,還是那句話:“我咋還有臉回去?”

歡兜勸不動狐功,就請孔壬勸。孔壬比他能說會道,他把希望寄托在這位舌頭靈巧的搭檔嘴上,他說:“這可看你的啦,你那舌頭不是能把死的說活嗎?”

孔壬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便去了,看樣子像是蠻有把握。見到狐功,他熱情地打招呼。狐功瞪著他卻像眼前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他仍然熱情不減,故作興奮地說:“狐功小弟,我給你道喜,這回殯葬先王,你立下頭功,大王會獎賞你的。”

狐功對孔壬滿腔熱情的回報,還是那句話:“我咋還有臉回去?”

孔壬接過他這話茬勸導:“看你想到哪兒去啦?咋沒臉回去?給先王陪葬是狐族的光榮。試想,天下這麼多族,為什麼不讓他們陪葬?還不是得不到大王的信任。這陪葬的是先王,可不是一般人。先王是去幹啥?是升天當神。咱們狐族的人陪他老人家升天,不都成了神嗎?先王當個大神,咱的族人個個都是小神嘛,這還不是天大的美事。”

孔壬說得天花亂墜,以為準能打動狐功的心。他稍停一下,瞥狐功一眼,狐功卻還是老樣子,呆呆地說:“我咋還有臉回去?”

孔壬心想,就不信把你說不轉,張嘴又勸:“好兄弟,你咋就隻認死理呢!你聽我說,你那些族人都和先王上天當神了,家人還能不滿意。哦,幹脆說實在點吧,天上和地下還不是一個理,好比說,先王在天上就是現在的摯王,你那些陪葬的族人就是先王身邊的人,就好比我呀、歡兜呀!你看我和歡兜過的是啥光景,還不比你那族裏的窮日子強?快別認死理了,回去就給族人說,咱那些人有福氣,都跟先王上天享福去啦!他們享福不說,往後還能保佑你們,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這一席話說得真比唱得還動聽,可惜,這動聽的話還是沒能打動狐功。狐功仍然癡癡地念叨:“我咋還有臉回去?”

孔壬還想說點更動聽的,瞅一眼木訥的狐功沒了心勁。退出來和歡兜合計,這狐功心重,弄不好就會癡呆。不過,他說的也是個理,回族裏去即使族人不把他打死,背後裏的唾沫也會把他淹死,是得給他謀個活路。

“管他哩!管他是死是活,反正頂替了咱一杠,把傭士這難事給咱辦了,往後要他還有球啥用呢?”歡兜這麼想,就對孔壬如實說。

他一說完,孔壬就搖手:“不妥,不妥。狐功現在已和你我捆在一起。別人會從他身上看到咱倆。你想,他給咱出那麼大的力,咱要一腳把他踢開那不是太無情義嗎?要是這樣,往後咱可就是背著刺走路,孰還敢沾咱的邊?”

歡兜想想孔壬說的在理,就問:“那你說咱該咋辦?”

孔壬說:“如今隻有順水漂筏。狐功沒臉回去,就別讓他回去。”

“好啊,就讓他在王垣待著,咱還養不起他!”

“養是養得起,可這還不好。”

“球,事情弄到這種地步,還能好到哪裏去?”歡兜有點不解。

孔壬很有把握地說:“能,能變好,咱就是要讓壞事變好,讓狐功為咱裝臉麵。”

“咋裝臉麵?”歡兜更有些摸不著頭顱。

“讓眾人知道,跟咱幹的人就能榮華富貴。”

“哦——”歡兜哈哈一笑,在孔壬頭上拍一巴掌,說:“你這瓢葫蘆裏哪來的這麼多鬼點子?”

歡兜和孔壬來見摯王就是給狐功討賞的。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過狐功的情況,摯王好一陣不語。從心裏說他感激狐功,若不是他帶來族人,這陪葬的事非搞砸不可。但是,臉色卻很平淡,他不能讓歡兜和狐功看清他的心思,讓他們得意辦了件大事。應該讓他們覺得,他們隻是做了點應該做的事,不然,他們會像狗一樣翹著尾巴天天討要好吃食。他故意作出嗔怪的樣子,說:

“你看你們,咋能把事情弄到這種地步!”

來見摯王前,歡兜和孔壬心裏美滋滋的。畢竟陪葬這麼難的事情他們給辦妥了,倆人嘴裏沒說心裏卻在想,摯王肯定會誇讚他們。孰料,摯王非但沒有誇讚他們,聽口氣還有不少怨怪。他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語塞,不知該說啥。摯王不等他們開口,就大度地說:

“過去的事,就算啦!說吧,你們看怎麼收場?”

摯王擺下墊腳的石頭,他倆慌忙就石下坡,趕緊說出要妥善安頓狐功的意思。這是個好點子,摯王一下就聽出來了。往後治理天下離不開人,那般宮官真老了,頭顱死板,辦事遲緩,這回要不是他主張陪葬和搭高殯天台,父王的殯天大祭還不像喝河水那麼平淡沒味嗎?但他還是沒有直說,又轉個彎:

“我不管他狐功不狐功,全看你們的麵子,既然你們說應該安頓他,那我就聽你們的吧!”一句話,說得兩張臉上都堆起笑容,樂嗬嗬地問摯王,讓他幹啥為好?摯王略一沉思說:

“給他個好差事,去解池當鹽頭吧!”

“太好啦,太好啦!”歡兜興奮地如同他得到美事。

孔壬同樣高興,隻是沒有作聲。的確,這管鹽是樁美事,解池可是天下最大的鹽池。說來也怪,從那裏舀一瓢水,就能在日頭下曬成白花花的鹽。吃東西時撒一點,味道就好了。不光味道好,吃上胳膊腿都會長氣力。先前,這鹽池是蚩尤的地盤。蚩尤把這鹽可當事呢,用這東西換回不少吃的、用的。族人啥也不幹,日子還過得美滋滋的。美日子把蚩尤慣壞了,養貪了,人們給好多東西才能換他一點點鹽。就這,各族的人都認了,忍了。最不該的是,蚩尤生出要當大王的邪念。給吃食他也不再給鹽,聲稱孰要換鹽,孰就得聽他的號令,擁他當大王。吃慣鹽的人不吃鹽,嘴裏寡淡地流頷水,腿腳軟得站不穩。剛開始還忍著,忍著忍著,實在忍不下去,就隻好去歸順蚩尤,稱人家大王,給人家交納東西才能換些鹽吃。

這一來,惹怒了先祖軒轅。往常,眾族的東西都往他那裏交。現在把該給他交的全送給蚩尤,族親和宮人快要斷掉吃食,這還了得!一場禍事就這麼爆發了。軒轅大王帶著族人去打蚩尤,一打就打了好幾載,打得天下血流成河,死人遍野,好不容易才把蚩尤打敗,活活捉住。軒轅大王怒氣難消,下令肢解掉他。從此,鹽池掌在先祖手上,鹽池不再叫鹽池,因為在這兒肢解過蚩尤,大家叫它解池。

解池是大王掌管的要地,靠著那裏的鹽,大王恩賜各族,各族就乖乖地進貢吃食寶物。湊巧,解池的總管歲邁體衰,摯王想,把狐功推到那兒,他還不是死心塌地賣命嗎?他將這樣美的事情給狐功,超出了歡兜和孔壬的想法。倆人大喜過望,謝過摯王便要走,急於把喜事告訴狐功,剛轉身就被摯王叫住。他問倆人:“現在外頭有什麼說法?”

歡兜搶先回答:“外頭人都說大王本事大,能鎮住天下,就是擔心族親和你不是一心。”

歡兜說的不假,契、棄和唐侯反對陪葬的事早已傳開,都知道他兄弟不和。這本來是個舊話題,可是,歡兜一說又戳到摯王的疼處,他歎口氣說:“天下好治,家族難順呀!”

“家族難順,就在家裏先下手。家裏擺順當,天下也就會順當。”歡兜又進一言。

摯王皺皺眉說:“穿鞋的不知道光腳的疼,我還不理會先治家呀!就說這回陪葬吧,契、棄和放勳都反對,我總不能把他們全收拾了吧?”

“那也不能不收拾,不收拾他們就會擰成一股繩,你這大王更難當。”歡兜這話令摯王心頭一震,是這樣,要是不理不睬,他們以為我這大王沒能耐,往後還不知道要放肆成啥樣子。隻是,從哪裏下手呢?摯王正思謀,就聽孔壬說:

“要收拾他們,卻不能一起收拾。一起收拾他們捆綁得更緊,大王你就孤單了。你就來個老婆婆吃桃子,拿捏軟的,把他們拆散。”

摯王心頭一忽閃,契、棄和放勳立即在頭顱裏浮現過一遍。契,太剛烈,難以馴服;棄,話雖不多,心裏全是道道,不好對付。隻有放勳木訥些,歲數小,根底淺,還沒成啥氣候,從他這兒下手最好。況且,就這麼個木訥樣子,還要爭著大王,對,就治治他,殺殺他的威風。把他擺治順當,那幾個小弟就會規矩。他說:“那就從放勳開刀。祭場上他罵我傷天害理,拿他開刀,這就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