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懷念張國榮
封麵故事
作者:賈冬婷
2003年4月1日,張國榮從香港文華酒店跳下。那時候,正是SARS彌漫全城的低潮期。
那天傍晚,香港編劇林奕華記得很清楚,在一個唱片店裏,他聽到“香港男子張國榮……”低沉肅穆的聲音,他跟所有人一樣,覺得太超現實了。那一刻沒有很大的衝擊,但是過了兩天,三天,回過神來,林奕華說他才去想這為什麼會發生。“他並不是在一個無聲無息地被淡忘的情況下消失的,他還站在一個名叫‘張國榮’的山頂上麵。不管他的自我感覺如何,對我們來講,走到那個位置很難,但他就從那裏跳下來了!”文化評論人潘國靈對本刊記者說,張國榮的戲劇性死亡和2003年的一係列黑色集體記憶捆綁得太緊了,以至於成為一個終結的象征——陶大花園也是在那一天開始隔離,香港宣布為疫埠,人與人之間充滿了隔絕和恐懼。香港導演胡恩威由此才認為:“張國榮的突然去世對香港人的心理打擊,比天災還要嚴重。”所以,在7天後的葬禮日,疫情正嚴重的香港卻有成千上萬人天蒙蒙亮就走到北角殯儀館,沿線都是身穿黑衣的肅穆人流,輕唱著“風繼續吹”,那天全城的白玫瑰幾乎都被買光了。
香港中文大學教授洛楓成長於上世紀80年代,她對本刊記者說,在電台、電視台主宰娛樂的那個年代,張國榮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長,與他們共同度過許多艱辛的歲月,從籍籍無名,被取消、抹黑和排斥,到一曲揚眉吐氣,事業如日方中;從“譚張之爭”、激流中隱退,到複出時議論紛紛,然後再領風騷;從性向自白、舞台上顛倒眾生,到抑鬱成病、自殺身死,他的追隨者也恍如與他經曆了這風雨驟變的人生。而張國榮的演藝曆程,本身就是一部香港流行文化史,其中承載了這個城市的流行音樂與電影由盛轉衰的起落。他走紅的過程,也是整個香港社會起飛的過程,他去世的時候正好是SARS的最高峰,好像是一代人曾經曆過的繁盛年代,也跟著他走了。內地略有不同,似乎是挾著《霸王別姬》的熱映,張國榮先作為“演員”,再作為“流行歌手”而風靡。而無論在哪裏,張國榮都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全民偶像,而且成為20年屹立不倒的傳奇。
10年過去,下一個張國榮這樣的傳奇巨星在哪裏?潘國靈梳理,進入21世紀,香港的唱片和電影業江河日下,張國榮、梅豔芳、譚詠麟三大巨星落幕,四大天王退潮,新世代歌手旋轉木馬登場,偶像開始分眾,大浪淘沙後還有廣大聽眾的,大概隻有陳奕迅一人。然而與前輩歌星相比,陳奕迅更親民和平常,偶像走下神壇。林奕華對本刊記者說,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是“永不”,因為長出像張國榮那樣的一株花,需要上世紀80年代的陽光和水分。而我們現在還在懷念張國榮,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懷念他,來懷念那個時代。
回頭去看,張國榮去世的2003年,巨星的產生環境似乎正好到了一個轉折點。林奕華認為,今天和10年前最大的區別是,明星的價值隨經濟結構的轉變而有了很大的轉變。以前經濟還沒有這麼發達,很多商品還沒有被全民一網打盡。比如說,高價的皮包、手表,可能就是針對某些特定“精英”階層的,而現在的很多商品針對的是“草根”而不是“精英”,或者說“精英”的身份建構也可以通過一係列外在物質來幫助達成。所以,今天有那麼多明星都來當代言人,明星光環被用來吸引所有的人,作為賺錢的工具。現在如果你是有一定地位的一個明星,你不會隨便接一部電影的,電影劇本又不好,還可能把你拍得很糟糕,以至於你的形象,即一個藝人很重要的資本就會貶值。而你出去代言一個品牌,幫拍幾張照片,可能隻需要工作兩天,可能比拍一部電影的收入更大。林奕華在圈內常聽人說,有些明星拍片隻是一個副業了,主業其實是走秀台,走紅地毯,保持自己一直有曝光率,然後就可以代言這個代言那個。以前的明星沒有那麼多形象指導、保姆和經理人,而且他們往往是通過拍電影、出唱片或者拍電視劇,來獲得公眾的心理認同和情感投射。而今天很多明星一站出來,大家就知道他代言了什麼,他把自己的身體、容貌作為一種資產,很容易讓大部分人看到商業利益,同時也讓人對他們失去了像張國榮那個年代那種靠一部一部作品累積的情感。所以,我們今天懷念張國榮,其實是懷念明星有作品的時代,他那個時代當明星比較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