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厥：其，那。萌：通“民”。聞一多認為“厥萌在初”猶《詩經·生民》“厥初生民”（《天問疏證》）。
[78]何：聞一多認為“何”當為“誰”（《天問疏證》）。億：同“臆”，臆測，揣度。誰所億，意思是誰能推測知道。
[79]璜（huáng）台：即瑤台、玉台。成：層。
[80]極：盡，這裏是最後完成的意思。
[81]立：通“位”。帝：指女媧。女媧古人曾稱她為帝。如：《淮南子·覽冥》注：“女媧，陰帝，佐虙戲治者也。”《山海經·大荒西經》注：“女媧，古神女而帝者。”
[82]孰：何。道：由。尚：上。這兩句“言女媧登璜台而立為帝，其台高如此，女媧何由上之也”（聞一多《天問疏證》）。
[83]女媧（wā）：神話中的女帝王。體：形體。
[84]匠：造。傳說人類是女媧用黃土製造出來的。這兩句意思是：人類是女媧製造出來的，那麼女媧又是誰製造的呢？以上八句“皆問女媧事”（聞一多《楚辭校補》）。
[85]服：順從。弟：指舜弟象。傳說舜幼年喪母，其父瞽叟娶後妻，生子象。舜對生父和後母很孝順，對弟弟象也很順從，但卻一再遭到他們三個人的暗害。
[86]肆犬豕：原作“肆犬體”，據洪興祖《楚辭考異》引一本改。聞一多認為“肆犬豕”即“渫（xiè）犬矢”，亦即“浴狗矢”（《楚辭校補》）。據《列女傳·有虞二妃》記載，舜父瞽叟和後母、象三人密謀，假意請舜去喝酒，準備灌醉了舜將他殺死。舜的二妃娥皇、女英於是給舜一包藥，要他拌上狗屎洗個澡。舜照此辦了。第二天去喝酒，始終不醉，因而免遭殺身之禍。以狗屎洗澡，即以穢惡禳災，是一種巫術行為。
[87]厥身：他自己。
[88]吳：古代諸侯國名，春秋時期據有今江蘇省及浙江省的一部分。獲：得。迄古：終古，久遠。
[89]南嶽：指江蘇省丹陽縣的衡山，今名橫山。止：居留。
[90]期：想到，料到。夫：原作“去”，據洪興祖《楚辭考異》和朱熹《楚辭集注》引一本改。夫斯，複合指示代詞，這個，這種情況。
[91]兩男子：指太伯、仲雍。據《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他們分別是古公亶（dǎn）父（周文王的祖父）的長子和次子，因為看出古公亶父想讓第三個兒子季曆繼承君位，就主動避開，逃到江南，吳地人擁戴太伯為國君，太伯死後，仲雍繼立為國君。
[92]緣：裝飾。“緣”與“飾”互文見義。《篇海類編·食貨類·食部》：“飾，緣也。”鵠（hú）：水鳥，俗稱天鵝。緣鵠，指有裝飾的天鵝肉。古代祭祀用食物喜用圖案裝飾。《禮記·曲禮上》：“飾羔雁者以繢。”飾玉：指有裝飾的玉膏、玉屑、玉英等玉食。古人有“食玉”之習。《尚書·洪範》：“惟辟玉食。”《山海經·西山經》：“峚（mì）山……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湯湯，黃帝是食是饗。”
[93]後帝：上帝，天帝。饗（xiǎng）：通“享”，服食享用。
[94]承：通“丞”，輔佐。謀：謀劃。傳說伊尹借助烹調說動商湯，得到重用，曾受商湯之命打入夏王朝當過夏桀的大臣，與商湯裏應外合，一起滅夏。
[95]帝：上帝。降：從天而降。觀：了解民情。
[96]伊摯（zhì）：即伊尹，名摯。傳說他是奴隸出身。
[97]條：鳴條，地名。放：放逐。致：給。據《史記·殷本紀》記載，商湯在鳴條大敗夏桀後，把夏桀放逐到南巢。
[98]黎服：黎民百姓。劉永濟說“服”是“民”的誤字。“服”古作“B”，與“民”字形近而訛（《屈賦通箋》）。朱季海《楚辭解故》說：“服讀曰P（bó）”，《方言》：“P，農夫之醜稱也。”朱季海認為：“楚人言黎P，猶中國言黎民也。”劉、朱二說俱可通。說：通“悅”。
按：從“禹之力獻功”至“而黎服大說”為《天問》第三大段，敘夏代之興亡。此段用的是回敘法，即回環敘述，反複追問。
譯文
夏禹為治水盡力建功，從天降臨巡視下情。怎會找到塗山氏的女子，在桑間野地和她通淫？男人和女人結婚，是為了生兒育女繼承己身。為什麼彼此的嗜好不同，卻為一時的歡快而放縱？夏啟代替伯益做了國君，突然遇妖險些喪生。為什麼夏啟陷入危境，伯益偏能夠拘執他的靈魂？箭矢飛集革囊當中，卻沒有傷害夏啟本身。為什麼伯益要做這革囊，大禹卻又能庇護播降威靈？夏啟殺死女奴獻祭天神，想得到《九辯》《九歌》來祈降甘霖。為什麼旱神夏啟要殺死母親，而且將她碎屍分埋四境？上帝把後羿降臨人寰，為的是解除夏民的憂患。羿為什麼射瞎河伯的眼睛，還把他的妻子洛神霸占？拉滿雕弓，套上扳指，後羿射死巨大的野豬。為什麼後羿獻祭野豬的肥肉，上帝卻很不歡愉？寒浞勾引羿妻純狐，兩人共同把後羿算計。為什麼後羿力能射穿牛皮，卻被他們合起來吞滅？後羿往窮石西行，險阻怎麼越過？他變成了黃熊，巫師如何把他救活？羿和鯀都曾播種木禾，雜草卻成了他們的收獲。為什麼兩人一起投種，而鯀卻始終有那麼多罪過？霓裳羽衣，貝殼首飾，嫦娥為什麼穿著這樣的盛裝？羿從哪裏得到不死藥，卻不能牢牢收藏？自然的法則不可抵抗，太陽鳥黃鸝悲哀地死亡。這隻神鳥為什麼要鳴叫？它的身軀怎麼會滅喪？金龜子鳴叫就會下雨，它怎麼能引起大雨傾盆？鳥鹿合體的風伯飛廉，他又怎樣來響應？巨鼇頂著山四肢舞動，怎麼能夠使山安穩？過澆把船放在陸地上劃行，怎麼能夠使船移動？過澆來到她嫂子門口，對她有什麼要求？為什麼少康放出獵狗，而砍下了過澆的頭？女歧曾替過澆縫下裳，兩人同睡在一間房。怎麼少康砍錯了腦袋，女歧自身遇到了災殃？過澆謀劃製造甲胄，怎樣使它堅厚？過澆打翻斟尋的飛舟，取勝用的什麼計謀？夏桀征伐蒙山，有什麼收獲？妺嬉有什麼罪過？商湯為什麼將她放逐？舜的母親就住在家中，他的父親怎麼會打單身？帝堯不告訴舜母姚氏，他的兩個女兒怎麼和舜成了親？人類當初的情形，誰能推測知道？十層的玉石高台，是誰設計建造？女媧登位作帝王，怎麼攀上高台？女媧自己的形體，是誰製造出來？舜順從他的弟弟象，他卻始終將舜謀害；為什麼舜用狗屎洗了澡，他自己就沒有遭到禍災？吳國得以長久存在，居住在南嶽山一帶。誰曾料到這種情況，是因為得到兩個賢才？伊尹獻祭天鵝和玉膏，天帝盡情地服食品嚐。為什麼他輔佐夏桀謀劃，夏桀最終卻會滅亡？天帝降臨人間觀察下情，在下界遇見了伊尹。為什麼從鳴條放逐夏桀，老百姓非常高興？
簡狄在台①，嚳何宜②？玄鳥致貽③，女何嘉④？該秉季德⑤，厥父是臧⑥；胡終弊於有扈⑦，牧夫牛羊⑧？幹協時舞⑨，何以懷之⑩？平脅曼膚⑾，何以肥之⑿？有扈牧豎⒀，雲何而逢⒁？擊床先出⒂，其命何從⒃？恒秉季德⒄，焉得夫樸牛⒅？何往營班祿⒆，不但還來⒇？昏微遵跡[21]，有狄不寧[22]。何繁鳥萃棘[23]，負子肆情[24]？眩弟並淫[25]，危害厥兄[26]。何變化以作詐[27]，後嗣而逢長[28]？成湯東巡[29]，有莘爰極[30]；何乞彼小臣[31]，而吉妃是得[32]？水濱之木[33]，得彼小子[34]；夫何惡之[35]，媵有莘之婦[36]？湯出重泉[37]，夫何罪尤[38]？不勝心伐帝[39]，夫誰使挑之[40]？會朝爭盟[41]，何踐吾期[42]？蒼鳥群飛[43]，孰使萃之[44]？列擊紂躬[45]，叔旦不嘉[46]；何親揆發[47]，定周之命以谘嗟[48]？
注釋
①簡狄（dí）：傳說中有娀（sōng）氏的美女，高辛氏帝嚳（kù）的次妃，生子契（xiè謝），是東夷殷商族的始祖。台：據《呂氏春秋·音初篇》記載，有娀氏建了一座九層高台，讓簡狄和她妹妹住在上麵。
②嚳：帝嚳，傳說中的古帝。宜：聞一多認為通“儀”（《天問疏證》）。《爾雅·釋詁》：“儀，匹也。”此作動詞用，求偶。
③玄鳥：即燕子。致：送。貽（yí）：送，此作名詞用，指送的蛋。傳說“玄鳥墮其卵（蛋），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記·殷本紀》）。玄鳥致貽，即謂玄鳥遺卵。簡狄吞玄鳥卵而生商人始祖契，屬於“感生神話”，詩人不解，故有疑問。
④女：指簡狄。嘉：原作“喜”，據洪興祖《楚辭考異》所引一本改。“嘉”與上文“宜”同在古韻歌部，作“喜”與古韻不合。湯炳正認為“嘉”與“孔”同義，義為生子（《楚辭類稿》）。隨著語音的變化，“嘉”後來與“宜”不葉韻了，後人遂改為“喜”。喜相當於今日口語中“有喜”之“喜”，指懷孕。“喜”與“嘉”義相近，“懷孕”與“生子”意相連。
⑤該：通“亥（hài）”，即王亥，傳說是殷人遠祖，契的六世孫。秉（bǐng）：堅持，保持。季：即冥，王亥的父親，傳說他做過夏朝的司空（管整治水土），勤於官事，死水中。此句解釋據王國維《觀堂集林·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
⑥臧（zāng）：善。
⑦胡：為什麼。弊（bì）：通“斃”，死。有扈（hù）：王國維認為應作“有易”，是傳說中的古國名。
⑧以上四句即《山海經·大荒東經》所謂：“王亥托於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牛。”
⑨幹（gān）：盾牌。《方言》卷九：“盾，自關而東或謂之瞂（fá），或謂之幹；關西謂之盾。”協：和諧。時：是。“幹協時舞”即幹舞，這是古代流行的一種武舞。武舞幹舞和文舞羽舞合稱為“萬舞”。有時也徑以萬舞稱幹舞。《公羊傳·宣公八年》：“萬者何？幹舞也。”萬舞既是武舞（軍事舞），也是性舞（戀愛舞）。據《左傳·莊公二十八年》記載，楚令尹子元為了引誘文夫人，就跳萬舞。《墨子·非樂篇》引“先王之書”說：“啟乃淫溢康樂……萬舞翼翼。”《山海經·大荒東經》郭璞注引《竹書紀年》說：“殷王子亥賓於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即指王亥以萬舞引誘有易氏的女人（即有易氏的妻）而被殺。
⑩懷：懷念，引誘。
⑾平脅：聞一多認為即“骿（pián）脅”（《天問疏證》），形容長得豐滿，以至肋骨連成一片，平平坦坦，隻看見肌肉，看不見肋骨。曼膚：皮膚細潤。曼，細潤。
⑿肥：胖。以上四句，聞一多認為“上二句言王亥，下二句言有易女”（《天問疏證》）。
⒀有扈：當作“有易”。牧豎：牧人。
⒁逢：遇，碰到。此指牧人碰到王亥與有易氏的女人通淫。
⒂擊床：指牧人襲擊王亥於床笫（zǐ）之間。先出：指王亥先出去了，沒有殺著。但後來王亥“終弊於有扈”。《天問》先寫王亥被殺，後寫“擊床先出”，用的是倒敘法。
⒃命：性命。
⒄恒：王恒，王亥之弟（見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
⒅樸牛：《山海經·大荒東經》作“仆牛”，《呂氏春秋·勿躬篇》作“服牛”。“樸”“仆”“服”同音相通，字當以“服”為正。王國維認為“服牛”即駕車的牛（《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
⒆營：謀求。班：分給，賞賜。祿：爵祿。這句可能指王亥到有易去謀求賞賜。
⒇但：薑亮夫認為可能是“能”字的錯字（《重訂屈原賦校注》）。
[21]昏微：即上甲微。《史記·殷本紀》：“振卒，子微立。”《索隱》：“振，《係本》作核。”則“振”即“核”即“亥”，而上甲微為王亥之子。但據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王亥與上甲微之間，尚有王恒一世；吳其昌《卜辭所見殷先公先王三續考》、聞一多《天問疏證》更據《天問》詩意，謂上甲微當是王恒之子，不當為王亥之子。此說可從。遵：遵循。跡：蹤跡。
[22]有狄：即有易。王國維說：“有狄即有易也。古‘狄’‘易’二字同音相通。”（《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有狄不寧，指上甲微征伐有易。《山海經·大荒東經》郭璞注引《竹書紀年》：“殷主（王）甲微假師於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
[23]繁：通“Q（mǐn）”。《廣雅·釋鳥》：“Q鳥，鴞也。”鴞即貓頭鷹。萃（cuì）：集聚。棘（jí）：酸棗樹。《詩經·陳風·墓門》以“墓門有棘，有鴞萃止”來刺“夫也不良”，這裏大約是用“繁鳥萃棘”來刺上甲微的“婦子肆情”。蕭兵認為繁鳥是男根、男性的象征，棘是女陰、女性的象征，“繁鳥萃棘”一語暗指男人對女性的侵犯和占有（《楚辭新探》）。
[24]負：*字省，同“婦”。毛奇齡說：“‘負’‘婦’古通字，如‘許婦’《史記》作‘許負’是也。”（《天問補注》）負（婦）有母義。《列女傳·魏曲沃負》：“曲沃負者，魏大夫如耳母也。”《漢書·高帝紀》：“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顏師古引如淳注：“俗謂老大母為阿負。”“負、子肆情”猶言“母、子肆情”（參蕭兵《楚辭新探》），子指王恒的兒子，即上甲微。肆情：放縱情欲。
[25]眩弟：吳其昌、聞一多均認為“眩弟”即“胲弟”亦即“亥弟”，亦即王亥弟弟王恒。《世本·作篇》：“胲作服牛。”而《太平禦覽》卷八百九十九引作“R作服牛”。“胲”可誤為“R”，則“胲”亦可誤為“眩”，R、眩二字並“胲”之誤，而“胲”為“亥”之假借（參吳其昌《卜辭所見殷先公先王三續考》、聞一多《天問疏證》）。
[26]厥兄：指王恒的哥哥王亥。
[27]作詐：實行欺詐。“變化作詐”緊承上句“危害厥兄”。
[28]後嗣（sì）：後代，吳其昌認為指王恒的後代上甲微。逢：《集韻·鍾韻》：“逢，大也。”逢長，綿延昌盛。“何變化以作詐，後嗣而逢長？”其意猶今俗語：“為什麼作惡的人反而子孫昌盛？”
[29]成湯：即商湯，商朝的開國君主。
[30]有莘（shēn）：古國名，在今河南省陳留縣。而湯居西亳，在今河南省偃師縣，在有莘的西邊，所以說“東巡”（參蔣驥《山帶閣注楚辭》）。爰：助詞，起結構作用，前置賓語，相當於古漢語的“是”。極：至。“有莘爰極”是“極有莘”的倒裝。
[31]乞：要。小臣：即“媵臣”，亦即“陪嫁奴隸”，這裏指伊尹。《史記·殷本紀》：“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幹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至於王道。”先秦文獻常稱伊尹為小臣，如《墨子·尚賢下篇》：“湯有小臣。”《呂氏春秋·尊師篇》：“湯師小臣。”《知度篇》：“故小臣、呂尚聽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
[32]吉妃：好妃子。傳說商湯了解伊尹有才能，派人向有莘氏索要，有莘氏不給。於是湯請求娶有莘之君的女兒為妻，有莘之君很高興，把伊尹作為陪嫁的奴隸送給了湯（見《呂氏春秋·本味篇》）。
[33]木：樹，這裏指空心桑樹。
[34]小子：小孩，指伊尹。傳說伊尹的母親原住在伊水邊上，懷孕時夢見神告訴她，石臼中如果出了水就往東邊跑，千萬不要回頭看。第二天石臼果然出水了，她便往東邊跑，跑了十裏回頭一看，發現她的家園已一片汪洋，她自己也變成一株空心桑樹。過了些日子，有莘國的一個姑娘去采桑，在空心桑樹中得到一個嬰兒，於是把他獻給國君，國君命廚師加以撫養。因為孩子的母親原來居住在伊水邊，所以人們叫他做伊尹（見《呂氏春秋·本味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