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一覺後,朋斯夫婦果然來接我們。我們先把太太送到票房。她說有兩個從北京來的琴師要給她們說戲。在票房門口我碰上北京來的母女二人,女兒早來定居了,似乎是京劇界的。老太太剛來,一聽我說北京話,就跟我談得很親切。老太太不喜歡巴黎,覺得什麼也不對味。她說:“您瞧瞧,滿街都說外國話,咱說中國話倒成外國人了!我怎麼也轉不過這個彎來。”我問:“您也常來聽他們唱幾段嗎?”她說:“我就來聽聽中國話。盡管他們說事跟我多不挨邊兒,可我全聽得懂!比唱的還好聽哪。”

我們到拉丁區一家出租機器店問了一下,那裏說九月份以前不可能有機器出租,但打聽到聖母廣場附近還有家出租店,這時大家已經餓了,決定先去填肚子。順便看望嶽華的老朋友劉先生和劉太太。

劉先生開的中國菜館叫“錦豐園”,中等門麵,他隔壁一家同樣的門麵房屋大敞著門,似乎在搬家。有幾個黑人坐在便道上彈著吉它唱歌。這時已過了中午開飯時間,又是休假月份,店中隻有一個法國學生在吃餛飩。一個中國青年陪他聊天。劉太太和劉先生意外地看見嶽華和朋斯先生,高興得笑不攏口,忙招呼我們坐下,先弄來點小吃和飲料陪我們談天。劉太太說:“我才買來韭菜,我給你們包餃子吃,嚐嚐是不是家鄉味!”劉太太說話倒是我的原籍味。一問之下方知她是徐州人,而劉先生則是台灣人。攀談幾句之後,大致知道了劉太太的情況:四十年代末上學的時候,隨校遷到台灣,在台灣和劉先生相識、戀愛、結婚,隨後到了巴黎。幾十年下來,事業頗有發展,兩個孩子都長大了,一個在工作,一個大學將要畢業,坐在旁邊吃餛飩的那個法國青年就是他小兒子的同學。隔壁那個門麵房也是劉太太的,她租給了幾個黑人作生意,但那幾位卻賴著不交房錢,劉太太無法隻好告狀。

我說:“唔,房子騰空後,餐館可以擴大一倍麵積,您的生意更有發展了。”

可是劉太太說:“我不想再擴大,現在收入很好,做兩年我們該領養老金了,孩子們也不需要我們資助,我們要歇一歇,過點清閑日子。”

這使我很意外。我認識幾個定居美國的朋友,他們隻要有機會就擴大自己的事業與收入,很少見這種“知足常樂”的超脫精神。我對劉太太頓生敬意,並且懷疑這是法國與美國不同之處,記得以前聽老師講過:法國人追求安逸,樂於享受。與美國人那種事業競爭高於一切的作風有所不同。我覺得有些道理。

我和劉太太談話間,嶽華去打電話,撥了許多號碼,終於找到了那位稱作肥仔的朋友楊安明。韭菜餃子上桌時,肥仔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