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霜王》事件(1 / 3)

一八九二年冬天,一朵突如其來烏雲籠罩了我的生活。我鬱鬱寡歡,長時間深陷在傷痛、苦惱和恐懼之中,書本也對我失去了吸引力。即使今天,一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我仍舊有種如墜深淵的驚恐。

事情是這樣的,我寫了一篇題為《霜王》的短篇小說,寄給了柏金斯盲人學校的安那諾斯先生,不料卻惹來無盡禍端。為了澄清事實,我不得不把事情的真相寫出來,以討回我和莎莉文小姐應該得到的公道。

那是我學會說話後寫出來的第一個故事。那個夏天,我們在山間別墅住的時間比以往都久一些,莎莉文小姐常常給我描述不同時節的樹葉呈現出來的驚人美麗,這使我回憶起了一個故事,那是別人念給我聽的,我不自覺地記住了。當時我還認為自己是在“創作故事”,於是非常渴望想把它寫出來。一時間,我文思泉湧,下筆千言,完全陶醉在寫作的興奮之中。酣暢的語言、活潑的形象在筆下流淌,一字字一句句都寫在了盲人用的布萊葉紙板上。

如今,假如有什麼文思毫不費勁地湧入我的腦海,那我敢斷定,它一定不是出自我自己的頭腦,而是從別人那裏撿來的東西。然而,那時候的我對這種觀念界限難以區分清楚。即使現在,我也常常易於混淆,哪些是我自己頭腦裏的東西,哪些是別人寫在書裏的東西。我想,這也許是因為我對事物的感知大都是經別人的眼睛和耳朵得到的緣故吧!

故事寫完後,我念給莎莉文老師聽。如今我還記得,當時自己是怎樣沉湎在那些精彩的段落之中的,又是如何為那些念錯還需要重念的字深感困擾的。晚餐時,我又念給全家人聽,大家都大為驚歎,沒人料到我可以寫得這麼好,也有人問我是不是從哪本書裏看到的。

這個問題使我感到很意外,因為我完全回憶不起有誰給我讀過這篇小說。於是,我理直氣壯地高聲回答說:“不是,這是我獨自創作的,我要把他獻給安那諾斯先生。”

隨後,我又寫一遍,並且按著他們的建議,將《秋天的樹葉》改名為《霜王》,寄給了安那諾斯先生,祝賀他的生日。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就是這一件生日禮物,日後給自己惹來意想不到的麻煩和殘酷的折磨。

安那諾斯先生非常喜歡這篇小說,把它刊登在了柏金斯盲人學校校刊上。這使我高興的心情達到巔峰,但是很快地,就跌到了痛苦與絕望的深淵。在我到波士頓不久,有人就發現,《霜王》與瑪格麗特·康貝爾小姐的一篇名叫《霜仙》的小說幾乎雷同,在我出世以前她就已寫成這篇文章,並把它收在一本名叫《小鳥和它的朋友》的集子中。兩個故事在思想內容和詞句上都非常相似,因而有人說我一定讀過康貝爾小姐的作品,我的小說是剽竊來的。

一開始,我還不清楚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但當我了解以後,感到既吃驚又傷心。我遭到了任何孩子都不曾遭受的痛苦。不僅我蒙受羞恥,也使我最愛戴的那些人受人猜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搜腸刮肚,想我在寫《霜王》之前,究竟讀過什麼書,或者看過什麼描寫霜的文章或書籍。我已經沒有印象,隻是依稀記得有人提到過傑克·費羅斯特這個名字,他好像有一首寫給兒童的詩,題目叫《霜的異想天開》,然而我並沒有引用他們。

最初,安那諾斯先生相信我,雖然他也備受窘迫,依然對我很寬厚。然而,事態還在進一步惡化,為了使他高興,我強顏歡笑,努力表現出一副心情舒暢的樣子。

慶祝華盛頓誕辰的活動時,在同學們演出的一場假麵劇中,我扮演了穀物女神。我還記得,那天我穿著一身相當好看的服裝,頭戴一個用絢麗秋葉編織的花環,腳上和手上綴滿穀粒和果子。然而在這些花團錦簇熱鬧非凡表麵之下,我心靈深處卻滿溢哀傷困惑。

慶祝活動的前夕,學校的一位老師又問起那篇小說。我告訴他,莎莉文小姐曾和我談到過傑克·費羅斯特和他優秀的作品。不知為何,我說的某些話卻使她錯誤地認為我想起了康貝爾小姐的小說《霜仙》。雖然我反複解釋她會錯了,可她還是固執己見地把這一錯誤結論告訴了安那諾斯先生。

一向對我悉心關懷的安那諾斯先生對這位老師的話偏聽偏信,認為我欺騙了他。從而對於我無辜的申辯毫不理會。他認為或至少感覺,莎莉文小姐和我有意剽竊別人的作品,以博得他的青睞。而後,我被帶到一個由柏金斯盲人學校的老師和職工組成的“法庭”上,去接受問詢。

他們把莎莉文小姐給支開,在“法庭”上,他們一再查問我,使我感到是在強迫自己承認有人給我讀過康貝爾的小說《霜仙》。他們提出的每一個問題,無不讓我感覺到極大的不信任,而且我也感到安那諾斯先生正在以批評的眼光盯著我。那種感受實在難以言傳。我心亂如麻,結結巴巴地回答他們的提問。盡管我知道這完全是一場可怕的誤會,卻仍然無法排解自己內心的痛苦。最後盤問結束,讓我離開時,我覺得頭暈腦脹,完全沒有心思去接納莎莉文小姐的安慰和朋友們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