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是一個很省事的客人。兩天來一直呆在指定的房間,大部分時間是躺在床上,兩手枕在腦後,安靜地看著天花板。吃飯時他下來那麼一二十分鍾,安靜地吃完飯,對飯食從不挑挑撿撿,然後再睡回床上。胡宗堯半是惡意半是諧謔地說:
“你的定力不錯呀。有這樣的定力,趕明兒案子發了,蹲笆籬子也能蹲得住。我就不行,天生的野性子,寧可挨槍子也不願蹲無期。”
床上的任先生睜眼看看他,心平氣和地說:“你不會蹲無期的。憑你這些年犯的案,早夠得上3顆5顆槍子了。”看看賊王眼裏閃出的怒意,他又平靜地補一句,“如果這次幹成,我也夠挨槍子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幹?你不怕嗎?”
教授又眯上眼睛。賊王等了一會兒,以為他不願回話,便要走開,這時教授才睜開眼睛說:“不知道,我也沒料到自己能走到這一步。過去我是自視甚高的,對社會上各種罪惡各種渣滓憤恨不已。可是我見到的罪惡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未受懲罰的趾高氣揚的罪惡。這些現實一點一點毀壞著我的信念,等到最後一根稻草加到驢背上,它就突然垮了。”
說完他又閉上眼睛。
第三天中午,黑豹笑嘻嘻地回來,把一束圖紙遞給正吃午飯的任教授。教授接過圖紙,探詢地看看他。黑豹笑道:“很順利,我甚至沒去偷。我先以新疆某銀行行長的名義給這家銀行的劉行長打了電話,說知道這幢銀行大樓蓋得很漂亮,想參考參考他們的圖紙。劉行長答應了,讓我帶個正式手續過來。我懶得搞那些假手續,便學著劉行長的口音給管檔案的李小姐打個電話,說,我的朋友要去找你辦點事,你適當照顧一下。”
賊王笑著誇道:“對,學人口音是黑豹的絕招。”
“隨後我直接找到李小姐,請她到大三元吃了一頓,誇了她的美貌,給她買了一副耳環,第二天她就順順當當把圖紙交我去複印了。”
教授歎口氣,低聲說:“無處不在的腐敗,無處不在的低能……也許你們不必使用時間機器了,隻要找到金庫守衛如法泡製就行。”
黑豹沒聽出這是反話,瞪大眼睛說:“那可不行!金庫失竊可不比一份圖紙失密,那是掉腦袋的事,誰敢賣這個人情?”
賊王瞪他一眼,讓他閉上嘴巴。這會兒教授已經低下頭,認真研究金庫的平麵圖,仔細抄下金庫的坐標和標高。隨後他意態落寞地說:“萬事俱備,可以開始了。不過我要先說明一點。這部機器是我借用研究所的設備搞成的,由於財力有限,隻能造出一個小功率的機器。我估計,用它帶上三個人做時間旅行是沒問題的,但我不知道它還能再負載多少黃金。也許我們得造一個功率足夠大的機器。”
賊王不客氣地盯著他:“那要多少錢?”
“扣緊一點兒……大概1000萬吧。”
賊王冷笑道:“1000萬我倒是能抓來,不過坦白說,沒見真佛我是不會上香的。我怕有人帶著這1000萬躲到前唐後漢五胡十六國去,那時我到哪兒找你?走吧,先試試這個小功率的玩意兒管用不管用,再說以後的事。”
銀行大樓的北邊是清水河,河邊建了不少高樓,酒精廠的煙囪直入雲霄,不歇氣地吐著黃色的濃煙,淺褐色的廢水沿著粗大的圓形管道排到河裏,散發著剌鼻的氣味兒。暮色蒼茫,河岸上幾乎沒有人影。任教授站在河堤上,悵惘地掃視著河麵和對岸的柳林,喟然歎道:“好長時間沒來這裏了。記得過去這裏水質極清,柳絲輕拂水麵,小魚悠然來去,螃蟹在白沙河床上爬行。水車轔轔,市內各個茶館都到這裏拉甜水吃……58年大躍進時我還在這裏淘過鐵砂呢,學校停了課,整整幹了兩個月。”
“鐵砂?什麼鐵砂?”黑豹好奇的問。任教授沒有回答,賊王替他說:“大煉鋼鐵唄。那時的口號是鋼鐵元帥升帳,苦幹15年,超英壓美學蘇聯。這兒上遊有鐵礦,河水成年衝刷,把鐵砂衝下來,在回水處積成一薄層。淘砂的人把鐵砂挖出來,平攤在傾斜的沙灘上,再用水衝啊衝啊,把較輕的沙子衝走,餘下一薄層較重的鐵砂……我那年已經6歲了,還多少記得這件事。”
“一天能淘多少?”
任教授從遠處收回目光,答道:“那時是按小組計算的,一個組四個人,大概能淘兩三斤、四五斤吧。”
黑豹嘲諷地說:“那不趕上金砂貴重了!這些鐵砂真的能練鋼?”
賊王又替教授回答了:“狗屁!……幹正事吧。”
教授不再言語,從小皮箱裏取出一具羅盤,一具激光測距器。又取出圖紙,對照著大樓的外形,仔細找到金庫中心所在的方位,用測距器測出距離:“現在,金庫中心正好在咱們的正南方352.5米處,我就要啟動時間機器了。等我們回到過去的某一年,比如說是58年,就從現在站立的地方徑直向南走352.5米,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不管在當時那兒是野蒿叢還是菜地。”
賊王和黑豹都多少有點緊張,點點頭說:“清楚了,開始吧。”
“不,黑豹你先把這棵小樹挖掉。時間機器開動後,會把方圓一米之內的地麵之上的所有東西全部帶到過去。這棵樹太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