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把鐵鍁借我們就成。”
黑豹和賊王接過兩把鍬,起勁地幹起來。這兒土質很軟,轉眼間土坑已有一人多深。幾個孩子饒有興趣地立在坑邊看著,不時向身邊的任教授問東問西,但任教授隻是簡短地應付著。從四個孩子過來的那一刻起,任教授就一直把腦袋埋在圖紙裏,這時更顯得狼狽支絀,他幹脆繞到坑的對邊,避過孩子們的追問。賊王抬起頭看看那個有“賊眼”的小家夥,他赤著上身,脊梁曬得黑油油的,眸子清徹有神,臉上是時時泛起的掩不住的笑意――看來他仍沉醉於今天的“空前絕後”的勝利。賊王聲音極低地問:
“就是他?他就是你?”
“對。”教授苦澀地說,迅即搖搖頭:“不,隻能說這是另一個宇宙分岔中的我。這個小堅在今天碰見三個壞蛋,而原來的小堅並沒有這一段經曆。”
他的聲音極低,生怕對岸的小孩子們聽見。那邊的小堅忽然脆聲脆氣地問:“叔叔,你們建造的大銀行要用上我們淘的鐵砂嗎?”
任中堅很想如實告訴他:不,用不上的。你們的勞動成果最後都變成一些滿是孔眼的鐵渣,被墊到地裏去。你們的汗水,你們的青春,尤其是你們的熱血和激情,都被濫用了,浪費了,糟塌了。他不禁想起那時在中國少年報上看過的一則奇聞:一個八歲的小學生用黃泥捏出一個小高爐,用嘴巴當鼓風機,竟然也煉出了鋼鐵。記得看到這則消息時自己曾是那麼激動――否則也不會牢記著這則消息達40年之久。這不算丟人,那時我隻是一個年僅9歲的輕信的孩子嘛。可是,當時那些身處高位的大人呢?那些本該為人民負責的政治家們呢?難道他們的智力也降到9歲孩子的水平?
他不忍對一個正在興頭上的孩子潑冷水,便緘默不語。那邊,黑豹快快活活地繼續騙下去:“當然,當然。你們挖的鐵砂都變成銀行大樓的鋼筋,變成了銀行金庫的大鐵門。”
小堅咯咯地笑起來:“才是胡說呢。那時人們的覺悟都極大地提高了,還要鐵門幹啥?”
另一個孩子說:“對,那時物質也極大地豐富了,豬肉雞蛋吃不完,得向各人派任務。”
第三個孩子發愁地說:“那我該咋辦哪,我天生不愛吃豬肉。”
任教授聽不下去了,這些童言稚語不啻是一把把鋸割心房的鈍刀。他截斷他們的討論:“天不早了,要不你們先回去吧。至於你們的鐵鍬,”他原想說用錢買的,但非常明智地及時打消這個主意,“明天你們還來幹活嗎?那好,我們用完就放在這個坑裏。快回吧,要不爹媽會操心的。”
四個孩子答應了:“行,我們明天來拿。叔叔再見!”
“再見。”他在暮色中緊緊盯著他們,盯著41年前的自己,盯著兒時的好友。這個翹鼻頭叫顧金海,40歲時得癌症死了;這個大腦門叫陳顯國,聽說成了一個司級幹部,他早就和家鄉的同學割斷一切聯係;這個大門牙忘了名字――怎麼可能忘記呢,那時整天在一塊兒玩?但確實是忘了,隻記得他的這個綽號。大板牙後來的境遇很糟糕,在街上收破爛,每次見到同學都早早把頭垂下去。他很想問出大板牙的名字,但是……又有什麼用呢。最終他隻是沉悶地說:“再見,孩子們再見。”
孩子們快樂地喧嘩著,消失在小葉楊遮蔽的小道上。教授真想追上去,與那個小堅融為一體,享受孩提時的愉悅和激情,享受那久違的純淨……可惜,失去的永遠不可能再得到,即使手中握有時間機器也不行。月掛中天,雲淡星稀,遠處依稀傳來一聲狗吠。直徑兩米、深2.5米的土坑已經挖好,他們借著月光再次複核了深度。然後教授跳下去,掏出時間機器,表盤上閃著綠色的微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皺著眉頭說:“把兩隻鐵鍬扔上去,我們不能帶著它們去做時間旅行。可惜,我們要對孩子們失信了――原答應把鐵鍬放到坑裏的。”
賊王嘲諷地看看他,隱住嘴角的譏笑:一個敢去盜竊金庫的大惡棍,還會顧及是不是對毛孩子們失信?教授說:“來,站到坑中央,三人靠緊,離坑壁盡量遠一些,我們不能把坑壁上的土也帶去。現在我把時間調到92年9月11日晚上10點,就是金庫監視係統失靈的那天夜裏。”他看看兩人,補充道,“我的時間機器是十分可靠的。但畢竟這是前人沒做過的事情,誰也不能確保旅途中不出任何危險。如果二位不願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黑豹粗暴地說:“娘賣×,已經到這一步了,你還羅索個吊!老子這輩子本來就沒打算善終。快點開始吧。”
賊王注意地看看教授。土坑遮住了月光,他隻能看到一對深幽的瞳孔。他想,這個家夥的處事總是超出常規。看來,這番交待真的是為兩個同伴負責,而不是用拙劣的借口想甩掉他們。於是賊王平和地說:“對,我們沒什麼可猶豫的,開始吧。”
任教授抬起頭,留戀地看看潔淨的夜空,按下啟動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