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大獲全勝,複渡泓水,成王親率大軍接應凱旋。此後,子玉連戰連捷,多立戰功,而子文已老,力薦代政。成王也認為子玉是個人才,下旨拜子玉為令尹一職,掌中軍元帥。
成得臣可謂春風得意,躊躇滿誌。這一天大宴賓朋,文武百官都來朝賀。真是車水馬龍,高朋滿座,恭祝之聲不絕於耳。
楚成王時,王族中都已形成了幾大家族。其中若敖氏最為龐大,有鬥氏、成氏,子玉便屬成氏家族,武王時有薳章,出使隨國,是武王重要謀臣。薳和蒍相通,成王時蒍呂臣為上大夫,文武兼備,有將相之才,也是令尹的上乘人選。另外還有王孫屈氏一脈,也形成了龐大的家族。幾大家族,都是朝中重臣,權傾朝野,一時彙聚在成得臣家,可見聲勢浩大,隆重而熱烈,那場麵真是天下少見了。
鬥子文早已年逾古稀,常說自己是強弩之末,老邁之軀,腐朽之木,臥槽之馬。見子玉正當壯年,累建戰功,得以代自己為相,很是欣慰,可惜不及乃父視人之透徹,有遠見卓識。這一天也親往子玉府中道賀。但他偶然發現,各大家族都齊聚一堂,唯獨不見大夫蒍呂臣及族人來賀。
時已過午,大廳上突然進來一個翩翩少年,不過十二三歲,自稱蒍呂臣之子,名蒍賈,拜過子文、子玉。眾人見他一身秀氣,舉止不凡,皆讚口不絕。子文說:“小兒家,你父為何不來,你來代父致賀嗎?”
蒍賈躬身一揖,說:“不然。眾皆以賀而來,小子卻以吊而來。”
眾人一驚!紛紛喝道:“小兒家,怎麼不會說話?”
子文不以為然,說:“國家得一良臣,無人不賀。娃兒竟說出這話來,有什麼理由嗎?”
蒍賈不慌不忙,坦然說道:“那是人雲亦雲,並非客觀、公允之論。以小子愚見,子玉為人,不足以獨當一麵,知進而不知退,性傲而剛,難成大事。隻能輔佐,不可專任。如果以軍政委之,必然有損於國!古人說‘太剛則易折’,舉一人而將損於國,又有啥可賀的呢?如果將來建功業於世,再賀也不遲呀!”
子文一驚!無言以對。子玉臉色難看,憤然拂袖而去。眾人忙說:“小兒狂言,何足為憑?不須聽罷了!”
蒍賈大笑而出,眾公卿也都不歡而散。
這一年正是楚成王三十三年(周襄王十三年)。楚北方的大國晉發生內亂後,公子重耳出逃,襄王八年,重耳逃到齊國,得齊桓公庇佑,暫得安身立命。次年桓公死,孝公立,國力大不如前,楚、宋爭霸,齊在兩國中徘徊。重耳的謀臣趙衰、狐偃等勸重耳離開齊國,輾轉來到楚國。受到楚成王極高的禮遇,臨別贈金帛、車馬,重耳感恩,向楚王許下承諾,他日若兩軍相遇,必兵退三十裏以報楚恩。
楚成王三十五年(周襄王十五年),晉惠公崩。次年,重耳在秦穆公扶持下回國繼承君位,稱晉文公。這個飽經滄桑,周曆各國的晉國之君,加上一群忠貞的智謀之士,構成了一個強大的勢力集團,成為春秋時期,楚國與諸侯爭霸的強大對手。
重耳四十三歲奔翟,五十五歲奔齊,六十一歲赴秦,到複國為君已經六十二歲了。周遊各國長達十九年。途中,曾饑餓難耐時向農夫求食,農夫則獻了一捧黃土,重耳怒不可遏,舉劍欲殺農夫。謀臣狐偃勸道:“農夫獻土,臣以為該賀才是,怎麼會動怒呢?土,象征著國土、江山社稷,天借野人之手,獻國土於君,表明君有得國之象,君當下車恭敬拜受才是,所以當賀呢!”重耳大悟,方才下車恭恭敬敬地拜受。重耳有這樣一群智謀之臣,盡心輔佐,自然能夠成為天下霸主。昔日楚蚡冒至武王時,卞和兩次獻璞,卻被兩次砍了雙足,兩個故事,如出一轍,然而卻有兩種不同結果。可見,治國者的思維、理念以及是否把人民當作了國家的根本,才是君王圖治所應具備的基本內涵。
早在重耳離開齊國,進入宋國時,恰恰楚宋泓水之戰剛剛結束,身負重傷的宋襄公盛情接待。不久,襄公傷重而亡,臨死交代後代子孫,說楚人是宋國的世仇,子子孫孫不得與楚結盟,寧可向晉國稱臣,接受晉國的保護,宋、晉成為生死之邦。
泓水之戰後,楚國成了天下最強大的諸侯,雖然西秦與楚接壤,中間隻隔了庸和鄀兩國,秦自穆公後也逐漸東進,但畢竟還是西狄之國,不堪於中原勢力爭雄。楚成王攪黃了宋襄公稱霸的美夢,於是就想繼續北上,策馬中原逐鹿。經眾臣籌謀,聯合陳、蔡、鄭、等四國之兵,成王親自出征,並有令尹成得臣及司馬鬥宜申、將軍鬥勃、鬥越椒、蒍呂臣、宛春等良將千員,戰車六百乘,首先出兵攻打宋國,加四國諸侯,浩浩蕩蕩直撲宋城緡邑。
宋襄公傷重而亡,其子繼位謂宋成公。成公得知楚聯合七國諸侯伐宋,自知無力抗拒,但又絕不降楚,隻得派司馬公孫固往晉求救。
晉文公見宋使求救,剛剛坐上國君寶座,並且深受秦、楚厚恩的晉君,立即陷入了兩難之中。救宋,必須攻楚,無疑是恩將仇報,世人不齒;不救宋,他又舍不得這個死心塌地的盟友。隻得召百官商討對策。
大將先軫進言:“主公新立,以當今之世,君若希圖就千秋霸業,所以救宋是唯一的難得機遇。扶弱抑強,救患濟難,樹立國威,奠定霸業,在此一舉。”
文公猶豫未定,說:“楚人有恩於晉,寡人與楚樹敵,豈不讓世人罵孤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小人?”
眾人立即議論紛紛,不少人提出不可與楚樹敵,以怨報德。
狐偃見文公顧慮重重,眾人意見不一。便說:“宋,一定要救,絕不可失去這次圖霸中原的良機!但是,救宋也未必要直接去和楚交鋒。曹、衛是楚的新盟友,如果我們去攻打曹、衛兩國,楚人必須去救,不就為宋解圍了嗎?”
文公大喜,於是一邊催公孫固回宋固守,一邊將原有的二軍,擴編為上中下三軍。任命郤穀為中軍主帥,狐偃統上軍,趙衰統下軍。後經斟酌,納眾議,以狐毛率上軍,狐偃作副將;欒枝率下軍,先軫作副將,趙衰為大司馬,魏犫擔任車右,祈瞞掌大將旗鼓,並聯合齊國、秦國,一場晉楚爭霸的大戲,又在中原大地拉開了帷幕。
晉在今山西一帶,黃河以北,晉師兵伐曹衛,郤穀獻計說:“曹衛唇齒相依,結為世好,若聯手抗晉,則難獲勝了。隻能先取衛而後破曹。我軍可以伐曹為名,向衛借道,衛必不許。我則可從南繞道直入衛境,打他個措手不及,則勝有八九了。然後乘勢攻曹,曹共公素失民望,又懼怕我敗衛之威,必然破曹了!”
衛、曹兩國,都在中原黃河故道上。曹在東南,衛在西北,兩國相鄰。衛南靠黃河,以為天險,不料晉軍突然繞道渡過黃河,直取五鹿。五鹿百姓見晉軍突至,正不知有多少人馬,爭先逃竄。先軫輕取五鹿,文公喜形於色。衛成公見丟失了五鹿,知道國都楚丘難守,隻得派使去見晉文公。晉文公怒道:“寡人借道伐曹,衛君不容。今因懼怕滅國,方才求成,並非出於誠心,寡人早晚定要踏平楚丘!”衛成公知道晉文公懷恨當年流落時,先君文公不曾關顧,定要泄恨。隻得長歎一聲:“先君一時不明,失禮於逃亡的晉公子,如今寡君又不借道,累及百姓,無顏再見衛國父老了!”遂避居襄牛,使弟叔武代理國政,大夫孫炎向楚求救。
楚成王大舉伐宋,宋人盡管有良將謀臣,畢竟勢單力薄,難以支撐,楚成王勢在必得。忽報晉文公率師攻伐曹、衛兩國,成王笑道:“這不過是抄襲我楚人圍許救鄭的故技,意為宋解困而已。”於是,加緊了攻勢,奪取宋國的緡邑,直抵宋都睢陽。宋成公隻得再派使向晉求救。
晉文公見宋圍不解,便加緊攻曹。曹為公爵之國,曹共公使大夫於朗守城,殺死晉兵無數,晉文公更加惱怒,加緊攻城。於朗又把殺死的晉軍屍體堆在城頭,晉軍見了,人人心寒,攻勢銳減。先軫獻計,掘開曹人的祖墳,暴曹祖先骨骸,曹人大驚!晉設四麵埋伏之計,一舉攻下曹都。
楚成王把睢陽城圍了個水泄不透,正全力攻城,衛國使者向成王告急:“晉人已攻入衛國,衛君逃居襄牛,如果再不救援,衛、曹兩國將被晉滅了!”成王大驚!當即兵分兩路:一路由成王親點蒍呂臣、鬥禦疆、鬥班諸將,率中軍兩廣前往救衛;一路由成得臣率鬥越椒、鬥勃、宛春等將佐,領申、息二縣之兵,繼續圍宋。當即撤兵救曹,行至半途,就得知晉兵己攻破曹國,成王大吃一驚!不得不重新審時度勢,考慮對策。晉軍如此神速,明顯是一支不可輕視的勁敵。晉文公流落外地十九年,六十二歲歸國為君,自然通曉各國山川地理,深藏大智大謀,再有一班文武賢達,數百年的國家儲備,可以說是無比強大了!對於如此強大的敵人,隻能謹慎用兵,以待時機。於是,他首先派使前往齊國,與齊講和,並撤走戍兵。另派人傳令,調回成得臣,停止伐宋。並告誡說:“晉侯流落十九年,備嚐艱辛,通達民情,年過六旬而昌晉國大業,足見其誌不凡,非楚人能敵,不如收回拳頭,退而另圖。”
成王遣使入齊,此時齊孝公已薨,國人推立孝公弟潘,是為昭公。楚使與齊昭公在穀地修好。但成得臣自持其才,拒不從命。回複成王,要旦夕破宋,決一死戰。同時加緊攻城。宋人見楚攻城愈急,難以自保,而先君遺命,誓不附楚。宋成公隻得將府庫珍寶、重器悉數造冊,連夜送給晉文公,要求盡快進兵。晉文公收了重賄,卻又自知難與楚抗敵,左右為難。先軫獻計,把賄賂送給齊和秦國,請齊、秦出麵調停,再把占領衛、曹的土地贈給宋國,宋國得利,就會極力拒楚。而楚人絕不會接受齊、秦斡旋,但宋、齊、秦三國卻連成一心,楚人的勢力不就削弱了嗎?於是,齊、秦兩國收了賄賂,就派派使到楚營,找成得臣進行談判,果然被一口回絕。
成得臣違背君令,不願撤軍,引起前線將士的分歧,加之回絕了齊秦的調解,更影響了楚軍士氣。眼見得宋都久攻不下,又多了齊秦兩個對手,晉國援軍隨時可致。因此也動了撤軍的念頭,但又不願丟了麵子。於是,便委派大夫宛春前往晉師,向晉文公說:如果晉國釋放曹共公,允許衛君回國並歸還曹、衛的土地,楚人願意解了宋都之圍。
晉文公難以決斷,狐偃冷笑道:“子玉太狂傲了!楚軍圍宋,至今難下,卻以未滅的宋國換來兩國已滅的衛、曹,自己三方得利。而我主得什麼好處?看來此戰絕不罷休!”
中軍主帥先軫不以為然。原來郤穀數日前亡故,先軫代統中軍。當即向文公進言說:“不然。子玉的條件有損於我,雖不可聽,但又不可不聽!”
文公忙問:“此話怎講?”
先軫:“子玉此計,無非是要居德於楚而歸怨於晉。如果拒絕,則宋、衛、曹三國勢必結怨於晉。如果接受,而楚則討好了三國,盡獲其利。賢君能夠斷然而決嗎?”
晉文公歎道:“如此說來,則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了!卿有何良策?”
先軫:“為今隻有將計就計,釋放了曹君,讓衛成公歸國,複了二國。這樣二國必感恩於我,自然就會背楚而附晉。然後扣下宛春為人質,成得臣性情剛烈而又暴躁,死要麵子,必然釋了宋圍,轉而與我交戰。而楚兵已半數歸國,子玉的那點兵將,諒也無多大的戰鬥力了。”
文公大喜,當即命人放了曹共公,去襄牛接回衛成公,重複兩國,兩國自然感恩附晉。成得臣聽說晉人扣了宛春,衛、曹也與晉結盟,大怒。罵道。“重耳老賊!當初如喪家之犬,討米要飯,流落我楚,不過是我刀砧上的一塊肉,我君卻待若上賓。而今一旦得勢,竟翻臉不認人,豬狗不如!況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扣我人質,不講道義,何以為君?本帥定要與你決一死戰!”
當即,撤了宋圍,傳令進軍衛地,去攻伐晉軍。
鬥越椒在側,忙說:“君王曾經再三叮囑,不可輕易與晉交戰,如果元帥要攻晉軍,須要君王之命。況且齊秦二國為宋求情,恨你不從,必然也會助晉。以我軍現在的力量能夠取勝嗎?所以必須求國君增兵益將,才可赴敵。”
子玉聽了,也覺得有理,便派鬥越椒回國,求見成王。成王聽說子玉堅持要與晉決戰,心裏很不痛快,便說:“寡人一再勸子玉莫與晉戰,而他偏要強行出戰,他有何決勝的把握?”
鬥越椒:“令尹發誓,如果不勝,甘當軍令!”
成王心中不悅,喃喃地說:“發誓有何用?寡人一再告誡,晉君不可輕視,沒有把握,決不輕言一戰,子玉怎麼如此固執呢?”
鬥越椒忙說:“晉人扣我大夫宛春,離間楚與宋、衛、曹、齊而附晉,這口氣令尹忍不下去,所以明知難為,又不得不為……”
成王長歎一聲:“難得令尹有此之心,但寡人不得不慮。著令鬥宜申帶西廣之兵,前去助陣吧……不過,請傳本王之意,望他好自為之,適可而止,莫負孤望……”
原來,楚成王時,曾設有東、西兩廣兵,各一千人,主要是負責都城保衛,治安,相當於今日的安保部隊。其中東廣多為精兵,西廣略次。成王僅增兵千員,並且非精兵強將,表明他對此戰內心憂慮,十分謹慎。成得臣的兒子成大心,年方一十五歲,得知父親要與晉決一死戰,聚集宗人之兵六百名,隨鬥宜申開赴前線。
子玉見楚王並不增兵,十分窩火,恨恨地狂言:“不增兵,我照樣能大敗晉軍!”於是把西廣戎車和宗族之兵作為中軍,親自統帥,鬥邑申及許、鄭二路為左軍,鬥勃領陳蔡為右軍,直逼晉師而來。
晉文公見成得臣咄咄逼人,率師而來,隻得召集眾議。先軫說:“主公何憂?楚軍伐齊圍宋,征戰日久,都成了疲憊之師,何足為懼?”
文公歎道:“當年避難於楚,楚王待孤不薄,今日一戰,情誼何存?隻怕諸侯們不齒了!”
先軫:“我等釋曹複衛,扣押楚使,目的不就是為打這一仗?打好了這一仗,足可以霸中原,何必在意區區小節呢?”
文公說:“當年曾向楚君許諾,兩軍相會,必先退兵三舍。如今驟然開戰,必失信於楚,豈不也失信天下人嗎?”
狐偃忙說:“那就暫避三舍!”
眾將忿然,說:“我主為君,楚將為臣,以君避臣,天下恥笑。不可!”
狐偃笑道:“諸位不知,這場戰爭妙就妙在這個避字上,勝也恐怕勝在這個避字上!”
文公:“寡人不明,請卿明示。”
狐偃:“我軍退避三舍,既踐行了君侯對楚的承諾,也就堵住了天下人之口。如果楚人仍窮追不舍,則理屈於楚了,天下人還有何話說呢?如果楚人就此罷戰,而我已得齊、宋、衛、曹四國之盟,不失反得。楚人伐宋,損兵折將,一無所取,反而失去了四個盟國,楚王中原霸業就受了到重重的打擊。這就是一個妙字。”
眾將問道:“何謂一個勝字呢?”
狐偃:“兵法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退避三舍,正是避其銳氣,助其驕氣,激我士氣。我士氣高漲,彼驕而怠,難道不勝嗎?”
文公笑道:“子犯言之有理!”於是傳令退兵,每日退三十裏,三日退了九十裏,至於城濮的地方,安營紮寨。此時齊孝公、秦穆公、宋成公分別也派兵將來聚,共同拒楚,兵力大增。
楚軍移師攻晉,原是因扣了楚使,人人憤慨,戰鬥力大增,而晉軍連連又退避三舍,楚軍所激勵的鬥誌也就減退下來。鬥勃向子玉進言:“晉侯以君避臣,已經給了很大的麵子了,不如乘此撤軍回師,雖然無功,可也不至於有罪吧?”
子玉心中積怨難平。他雖然算不得大智大謀,具有卓越戰略頭腦的人,但確算得上是楚國的忠臣良將,有一腔為國的熱血。伐宋一戰,損兵折將,功敗垂成。晉人背信棄義,不擇手段,奪走齊、衛、曹三個盟國,還扣留楚使,這口氣他實在咽不下去。早年重耳流落到楚國,他就看出此人背有反骨,目中藏奸,認定將來必是楚國大患,幾次勸成王殺掉此人,偏成王心慈手軟,待如上賓。今日果然忘恩負義,反目成仇,把恩人當成了敵人。所以,他決不會輕饒這種人,即使灑一腔熱血,也要昭告天下。於是不聽鬥勃良言,傳令三軍緊追,直致城濮。便命憑山阻澤,據險為營,並向晉投去戰書,準備決戰。
晉文公見楚人據險為營,心裏不踏實,又見楚人下來戰書,複召集眾將,商討對策。
先軫笑道:“據險而守,是長期拒敵的策略,子玉遠追而來,自求速戰,雖據險也毫無所用。”
狐偃奏道:“以微臣看來,我主對此戰定然尚存疑慮。臣以為,此戰非打不可。若勝之,則一戰而霸諸侯。若敗,晉有千裏河山,黃河之險,楚奈我何呢?”
文公:“眾卿所言有理。寡人昨夜三更做了個夢,心甚不安。夢中與楚王相戲,而孤氣力不加被仰麵搏倒於地,楚王伏孤身上,擊破了寡人的頭,所以心中十分恐懼,隻怕並非吉兆啊!”
狐偃忙說:“這是個大吉之兆啊!我君仰麵倒地,是得天相照。楚王伏在身上,是伏地請罪之象。這不是我決勝的象征嗎?”
文公轉憂為喜,當即傳令閱兵,得精兵五萬人,車七百乘,另有齊、秦、宋師不在其內。於是統帥先軫分撥眾軍:狐毛、狐偃引上軍,攻楚左師,以戰鬥宜申;欒枝、胥臣引下軍,攻楚右師,以戰鬥勃;先軫自與郤溱、祁瞞結陣,應戰成得臣。再命魏犫帶領一支奇兵,繞道楚軍背後,伏兵空桑,待楚敗陣,截斷後路。安排停當,文公命欒枝回書,傳達楚營。一場大戰即將開始了!
古往今來,戰爭打的都是實力,否則,何必富國強兵?以弱勝強的戰例,一是靠民心,二是靠謀略,三靠天時地利,僥幸取得戰爭的勝利,隻會碰得頭破血流,一敗塗地!楚成王可謂真正的謀略家,當他看到晉國的實力和謀略,特別是釋曹複衛,聯合齊秦,博取人心,就已預感到這場戰爭的結局,幾次督促子玉退兵,主動放棄了中原爭霸的計劃,足以證明了他的戰略眼光。城濮之戰尚未拉開,就已決定了勝負。子玉手中的楚兵,早已被調回了一半,另一半則成了城濮之戰的中堅,左右兩軍,靠的陳蔡,戰鬥力大打折扣。而且總兵力不足晉師的一半,戰將更不如多如牛毛的晉軍。
次日黎明,晉軍列陣於北,楚軍列陣於南,三軍各自成列。晉下軍統率欒枝見楚右軍是陳、蔡之兵,便決定先攻其弱。恰恰成得臣下令左右二軍先進,中軍繼後,正是陳蔡當先。欒枝派出一員戰將虛晃一陣,引敵來攻,楚右軍果然突擊而來。晉軍突然陣門大開,推出無數大車,馬身都披著虎皮,一聲號炮,直衝而來。楚軍車馬,以為真虎,馬驚散,人心驚恐,倉促後退。胥臣揮兵乘勢殺入,斬殺無數,鬥勃帶傷而逃,右軍大敗。欒枝又命士卒扮著陳蔡兵,往報楚軍,謊稱:右師獲勝,速速進兵!鬥宜申不明真假,急催左軍。恰遇狐偃,二人大戰數合,狐偃回轅直退。此時,隻見晉軍背後,塵土飛揚,軍旗零亂,鬥宜申隻道晉軍敗潰,帶領鄭、許之兵,奮勇殺去。突然,一支勁旅橫衝而來,把楚軍衝作兩段,領軍之將正是先軫、郤溱。狐偃、狐毛轉身複戰,兩下夾攻。鄭、許之兵本不堪一擊,刹時潰散,鬥宜申單槍匹馬,拚命衝殺,車馬器械盡失,隻得爬山而遁。至此,左右兩軍盡失。隻有成得臣率楚兵孤軍奮戰了。
成得臣率兵直攻晉將先軫的中軍,擊鼓催進。成大心手提方天戟直衝到敵中軍陣前,祁瞞忍耐不住,以為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娃娃,不顧先軫命其守住陣門之戒,衝出陣來與小將交戰,戰約二十回合不分勝敗,鬥越椒見了,拈弓搭箭,一箭射落祁瞞頭盔上的盔纓,祁瞞大驚,害怕回陣衝亂了自己陣腳,隻得繞陣而走。成大心與鬥越椒乘勢殺入中軍陣中,鬥越椒一箭又射落晉中軍帥旗,晉兵一時慌亂。恰恰晉將荀林父、先蔑兩路大軍接應而來,攔住楚將,成得臣麾軍直入陣中,兩軍混戰多時。楚軍盡管善戰,但不及晉兵人多勢眾,如潮水般湧來。晉人已敗楚左右兩路,僅剩成大心一支楚兵,於是齊來圍堵。先軫、郤溱已足夠擋住楚兵攻勢,欒枝、胥臣、狐毛、狐偃各路兵馬一齊趕到,圍成了銅牆鐵臂,成得臣才知左右兩軍已失,急忙傳令收兵,然而敵人重重圍困,如鐵桶一般,而且晉將如雲,突出重圍決非易事了!成得臣之子成大心,少年英雄,緊緊地護在父親身邊,一支方天畫戟神出鬼沒,率領六百宗兵奮勇搏殺,無不以一當百,靠著頑強和勇猛,硬是殺出一條血路,把其父救出重圍。當不見了鬥越椒,又翻身殺入重圍。鬥越椒是鬥子文的從弟,有萬夫不擋之勇,精於騎射,箭無虛發,雖身陷重圍而臨危不懼,左右衝突,殺得敵人個個膽寒。此時成大心遇見了,忙喊:“將軍隨我突圍,元帥已經衝出陣去了!”於是二人聯手,各顯神威,又救出無數楚兵,突出陣去。晉文公正在莘山頂上觀陣,見楚人如此聯心,臨危不懼,心有所感。又見晉軍已經獲勝,即刻傳令:“隻將楚軍趕出衛境,窮寇莫追,也算給楚王留點情麵吧!”
陳、蔡、許、鄭已經損兵折將,各自逃回本國。楚軍殺出重圍,卻見大寨已被晉人搶占,隻得繞道。此時鬥宜申、鬥勃二將也各領殘兵來會,不料退至空桑,一支部隊又擋住了去路。成大心護住父親,鬥越椒挺起長槍,直取來將,原來正是晉將魏犫,鬥勃、鬥宜申也極力相助,三人又殺成一團。突然,晉營中喊道:“將軍罷戰!元帥已奉君命,放楚將歸國,以報昔日款待之恩。”雙方各自罷兵。
楚軍撤至連穀,點檢殘軍,除四國諸侯左右二軍,損失十之八九,各歸本國外,中軍損失不過十之三四,諸將中唯鬥勃帶傷,餘者皆未受創。但麵對敗局,子玉難辭其究。看到楚自文王以來的多年經營的心血,成王北進中原的雄心,一齊付之東流,子玉痛聲泣道:“子玉一心為楚揚萬裏之威,不料中了敵人的詭謀,都是自己貪功冒進,拒聽君王之命所致,而今敗績,罪孽深重啊!”哭罷,便把自己和鬥勃、鬥宜申都囚禁於連穀,派兒子成大心帶領殘兵,去見楚王。
成王屯兵申城,成大心麵見楚王,彙報誠濮一戰的戰況。成王越聽越惱,一恨不聽君王告誡,二恨不能知敵料敵,三恨剛愎自用,四恨貪功冒進,又悔又恨是兩代經營的中原盟友,僅此一戰而歸了晉人!成王心痛欲裂。見得臣子前來請罪,一時怒從膽裏生,火從心頭起,顧不得多想,憤然說道:“你父親兩次不遵君令,誓言不勝甘當軍令,如今還有何話說?”
成大心哭道:“臣父親已深深知罪了,幾次要自殺謝罪,是微臣阻止。願君王以國法而申明典吧!”
成王恨恨地說:“楚早有律令,兵敗則死,就讓他速速自裁吧……”
成大心見楚王並無憐惜、赦免之心,隻得號啕而出。見了父親,傳達君王的話。成得臣長歎一聲說:“王不赦我,我能赦自己嗎?既使王若赦我,我也決不能赦了自己啊!城濮之敗,皆由我而致,還有何麵目再見申息父老啊?”當即,叩頭向成王方向而拜,遂拔劍自刎。
城濮兵敗,傳回郢都,小子蒍賈聽說,慌忙去見父親呂臣。開口就問:“令尹兵敗城濮,父親可已知道?”
“知道。”
“父親!既知令尹兵敗,可知王將如何處置諸位敗將呢?”
呂臣一愣,忙答:“子玉和諸將請死,王已允了!”
“父親為何不速去諫王,勸他立即赦了眾將!”
“這是何意?王怒氣正盛,言之何益?”
蒍賈見父親仍不緊不忙,心裏急了,拉住衣袖,便說:“父親啊!令尹剛愎而有傲氣,但此人強毅不屈,耿耿忠心為國。若有智謀之士為主,以他為輔,定可建立大功業!而況他日能與晉抗衡,以報此仇者,定為此人!父親為何不求王赦而留之呢?”
呂臣心中一動!但又猶豫遲惑,說:“隻怕君王正怒,難以說動啊!”
蒍賈:“泓水一役後,君王與子玉、司馬子西曾遊範廟,廟內有巫師善相,曾相三人日後都不得善終。王雖不以為意,但也耿耿於懷,曾賜子玉、子西各免死牌一麵,欲使巫師之言不驗。君王盛怒之中,偶忘此言,父親若以此提醒,必免二人死罪了啊!”
呂臣大驚!連連點頭。急急去見成王,並以此事進諫。楚王猛省過來,急速派使趕往連穀,赦免三將死罪。但此時子玉已經自刎,子西、鬥勃正待懸梁自盡,得成王赦令,雙雙保住了性命,偏偏折了個良將成得臣!
成王歸國,得知子玉自殺,深深懊悔不已。遂升蒍呂臣為令尹,成得臣的兩個兒子成大心、成嘉為大夫,貶鬥宜申(子西)為商邑尹,謂“商公”,鬥勃出守襄城。令尹子文已經告老歸家,聽說子玉兵敗,長歎一聲說:“唉!果然未出蒍賈所料!老夫識人,反不如區區童子!至使國家蒙恥,老夫也自愧自羞啊!”一時吐血數升,臥床不起。
子文病臥數日,自知難愈,召其子鬥般,諄諄告誡說:“老父死在旦夕了。唯有一言告誡於後人。你叔父鬥越椒,初生之時就有虎豹之狀,豺狼之聲,這正是滅族亡祖之相啊!當年曾勸你祖上不可養育,而祖上不聽。以老父看來,呂臣壽不長久,勃與宜申都非善終。此後楚國政事,不是我兒就是越椒。但越椒為政,必有非理之念,謀叛之心,鬥氏宗祠則無後人可祀了!老父死後,若越椒為政,你必須逃往他鄉,以避滅門之禍!”
鬥般連連承諾,子文咽下最後一口氣,歸天去了。
鬥越椒,字伯棼,十多年後果然叛楚,應了鬥子文的判斷。
不久,令尹呂臣亡故,成王追念子文之功,拜鬥般為令尹,鬥越椒為司馬,蒍賈為工正,進行了內閣重組。
晉文公一戰而霸中原,挫敗了強楚,但心裏總也高興不起來,時時憂慮重重。原來,他姑終以成得臣為心腹大患,晝夜擔心成得臣重率楚師,攻晉尋仇。不久,聽說成得臣兵敗自刎,才放下一顆心來。楚成王四十四年(周襄王二十四年),城濮之戰七年後,六十九歲的晉文公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其子驩繼位,稱襄公。煊赫一時的晉開始失去輝煌了。
§§第十八章 一鳴驚人
城濮之戰,楚國雖元氣未傷,但失去了中原的優勢,楚王的霸業受到了遏製。然而楚人是個從來不願服輸的民族,猶如潛龍在淵,他將等待時機,再創輝煌。
一個發展中的民族,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未來,在前進的道路上不可能不遭受挫折,迎來困難和挑戰。但每一次挫折,每一道挑戰,也都是一種機遇,當突破了這些難關和挫折的時候,他們會更加前進一步,開創更新的局麵,迎來更大的發展。
楚成王娶隨女,生子名商臣,後來又納多名妃妾,共生了五個兒子,即商臣、子朱、子茂、子燮、子職。商臣出世,生就一副惡相,眼如毒蜂,聲如豺狼,鼻似鷹隼,犬齒外突。成王以流落時得隨女,戀其溫柔,知情知暖,移愛於其子,關愛有加。城濮戰後,楚無力北上,便重於整頓內務,內閣不斷做出新的調整,成王產生了立嗣的想法,於是找來鬥勃,想聽聽他的看法。
鬥勃,字子上,鬥班之子,鬥廉的孫子。此人穩重、厚道,篤實、守信。見楚王提出要立嗣一事,直言不諱。說:“大王正當壯年,且有五個兒子,何必急於立嗣?不如再過幾年擇賢而立,不是更好嗎?”
成王說:“卿言有理。不過寡人以為,早立則可早備,讓太子習於治國之道,王霸之業,更早成熟,豈不更好嗎?所以孤意先立商臣為嗣,卿以為如何呢?”
鬥勃當即便說:“萬萬不可!商臣之相,蜂目豺聲,其性殘忍,恐怕難以為君。而況今日立之,異日再廢了,必然就會生亂了!”
成王不聽鬥勃之諫,仍立商臣為嗣,並尋找了一個名叫潘崇的人,作為商臣的老師。從此又埋下禍患了。
晉襄公繼位後,秦、晉反目,發生了一場大戰,秦軍戰敗,晉師又移兵伐翟,先軫被亂箭射死。許、蔡二國自城濮戰後,與晉聯盟,當得知晉文公已死,襄公西與秦結怨,北麵攻翟,乘勢附楚,又與楚盟。晉即拜陽處父為大將,率師伐許侵蔡。
成王命鬥勃與成大心率師救援,兵至汦水恰遇晉軍,兩軍隔汦水紮寨。
晉、楚兩軍,各自都知道對方實力,相互忌憚,相持月餘,未敢交戰。看看年至歲末,晉軍久戰在外,糧草將盡,陽處父有意退兵,又怕楚軍乘勢攻殺,損兵折將。悄悄撤走,又恐世人恥笑他懼怕楚人,隻得心生一計,派使前往楚營。
晉使來到楚營,向鬥勃說:“兩軍相對,已經很久了,不如決一勝負,各自都有個交代。我軍決定後撤三十裏,讓貴軍渡河,決一死戰。如果貴軍不敢渡河,則請也退兵三十裏,以便我軍渡河來戰。請貴軍裁奪。”
鬥勃怒道:“你們欺我不敢渡河嗎?”
成大心忙說:“晉人詭謀,明言退兵,其實是想乘我渡河時,攻擊我們,使我陷入水中作戰。晉人如果敢於渡河,我軍願退兵三十裏,騰出戰場,決一死戰!”
晉使拜辭而去。回報陽處父。陽處父大喜,立即在軍中揚言:“楚人懼怕我軍,決定退兵三十裏,無力再戰了!如今歲暮天寒,我等即刻班師!”一聲令下,晉軍速急撤軍回國了。
鬥勃退兵的第二天,不見晉兵的動靜,派人偵察,晉營已空,早就撤兵跑了。鬥勃隻得班師回國。
這一段小小的戰例,不過是諸侯之戰中不值一提的小插曲,但卻葬送了楚國一名大將鬥勃的性命,就成了一場令人心酸的悲劇了。原來王嗣商臣聽說鬥勃力阻自己為嗣,懷恨在心,伺機報複。得知這一消息,急急去見成王,誣告說:“子上救蔡,與晉大將陽處父相拒汦水,兩月不戰。子上受晉人之賄,退避三十裏,讓晉人班師而歸。子上誤國,罪不容誅!”
成王對晉,一直耿耿於懷,苦於沒有報複的時機。得知鬥勃竟然貪賄不戰,縱敵而去,不禁怒從心起,下令不許鬥勃相見,並賜劍自決。鬥勃不能見王,無法自明,隻得自刎而死。死訊傳出,成大心大驚,慌忙去見成王,備說詳細經過。並且表明子上絕無貪賄之事,要追撤兵的責任,也由自己承擔,怎麼會罪及子上呢?請大王處置成大心!成王大驚!才知道是商臣搗鬼,頓時產生了要廢掉商臣的念頭。
鬥勃敦厚、誠信,像這樣的人竟然含冤而死,實在是令人尷尬的悲劇。楚人一直以武力縱橫天下,卻不知道以德育人,以德治國,乃至始終被中原諸侯視為不講道義,不守誠信的國度,始終不被納入正統,更為最後的衰亡埋下了隱憂。成王也很快嚐到了不以德治國的後果。
成王有個妹子,嫁於江國,稱羋江。性情急躁,口無遮攔,此時正回楚省親。成王欲廢商臣,無意間向妹子吐露。商臣從宮人口中得知父王有廢嗣之心,難以證實,就把目標轉移到這個姑姑身上。
有一天,商臣請姑姑到東宮做客。
羋江打心底並不喜歡這個侄兒。一是相貌醜陋,二是不走正道,心腸歹毒,專幹壞事。聽說接她做客,畢竟是娘家子侄,也就勉勉強強來到東宮。
商臣見姑姑應約而來,便召了幾個婢女伺奉,擺上酒宴,親自做陪。羋江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主席位上,命商臣親自為她斟酒。商臣站起身來,連斟了三大杯,羋江連吃三杯,酒勁很快衝上頭來。
羋江心裏清楚,這個侄兒相請,必有所求。依他的個性,可不是個好沾惹的角兒。於是問道:“說吧,今天請姑姑來不是吃白食的吧?”
商臣:“侄兒已立為嗣,也就是將來的楚王。我聽說江、黃、弦三國都是出美女的地方,我一旦為君,江侯能送我幾個美女給我做妃嗎?”
羋江頓生不悅,說:“你這娃子怎麼就不能好好走條正路?當了國君,就要為國圖強,像你父親一樣,馳騁沙場,名揚諸侯!”
商臣哈哈大笑:“不就是奪人之國嗎?姑姑就看著,我若為君,照樣也能降伏幾個諸侯,說不定姑父的江國,也會成為楚人的國土呢!”
羋江火氣冒了上來,恨恨地說:“你這娃子不堪為君!江國與楚是姻親,是你姑母的婆家,你說這樣的話,不怕做孽嗎?”
商臣板著臉,冷冷地說:“什麼姻親不姻親?當年鄧侯是祖父的外公,還不是讓楚人給滅了嗎?姑姑嫁到江國,不過是一種政治需要。我當了楚王,必先占江、黃、弦三國,照樣不也名震諸侯了嗎?”
羋江勃然大怒:“你這娃子真是狼心狗肺,不怕天打雷轟!”
商臣更狂了,傲然道:“天打雷轟?笑話!我隻要坐了楚王之位,就能橫行天下,滅掉一個小小的江國,易於反掌。姑姑,你能把我怎樣呢?”
羋江忍無可忍,罵道:“做夢去吧!你誣告子上,害他自殺,你父王查明是你所為,早就要廢了你,等著你父王處置吧!還想繼位,做夢去吧!還有你的好果子吃呢……”說罷,恨恨地摔袖而去。
商臣愣住了!他立刻感到,危險正向他襲來!以父王的稟性,廢嗣已成定局,如果知道了他另有許多惡行,說不定還會殺他而警示後人!一種死亡的恐懼很快使他全身戰栗,冷汗如雨……
突然,一個人從他身後稍然而來,走近身邊,猛然拍了一下他的肩頭。他大驚失色,以為有人拿著砍頭的大刀,猛然砍掉了他的頭顱……他像被人抽去了筋骨,驚叫一聲,癱軟地倒在地上。
來人大驚,慌忙扶起商臣,並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原來是師傅潘崇,他突然驚醒了!才發現全身已被冷汗侵透,兩齒在不自覺地打戰,雙腿也不斷地顫抖,站不起身來。隻得跪在地上,拉住師傅說:“師傅,救我……”
潘崇已五十開外,生得圓盤大臉,發稀毛長,花白的絡腮胡須直連兩鬢,鼻露骨峰,目無定睛,兩耳如扇。據稱,潘姓屬羋氏的一支,有族人居於潘水,以水域為姓,稱潘氏。潘地被楚所滅。由於潘崇熟讀經史,足智多謀,被成王選作太子師傅。原以為能教太子文韜武略,輔佐太子立國。不料潘崇為人奸詐,心思歹毒,包藏禍心。這商臣恰恰與他成了一丘之貉。
“太子今日怎麼了?”
商臣好不容易穩定了自己,急忙說道:“父王已有廢我之意了……”
潘崇冷笑一聲:“這是為師早已料到的事!”
“師傅救我!”商臣忙哀求不已,“師傅明知,學生絕不能失去嗣君之位啊!”
潘崇不以為然,反而冷冷地說:“那倒未必吧?不做嗣君,照樣身為王子,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一生,天下幾人能比呢?”
商臣的雙腿又軟了,索性跪倒在地,說:“師傅啊!學生若不能為君,我的一條命也就到頭了!父王如果得知我還做了那麼多壞事,一定就會殺了我!退一萬步說,父不殺我,其他兄弟為君也絕不會容我,到頭都是死路一條!師父啊,救救我吧……”
潘崇見他長跪不起,不顧身份苦苦哀求,知道他定然遇到了邁不過去的坎了。這個內心詭詐的人立刻反複權衡。如果商臣不能為君,他麵臨的必然是死亡,還要聲敗名裂,作為師傅的潘崇,自然難脫幹係,自己的一切也算完了!如果協助商臣謀取君位,自己不僅落得巨大的榮耀,還有巨大的利益。何樂而不為呢?而且他多年來,一直都挖空心思,希圖聞達天下。於是他扶起商臣,說:“公子要為師幫你,不知你有多大的膽量和決心呢?”
商臣:“學生不明,請師傅指教。”
潘崇臉上露出了狡詐、凶狠的神色,今商臣不寒而粟。隻聽他說道:“成大事的人,不為情所感,不為恩所動,不為親所困,不為理所惑。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包括正當的、不當的、凶狠的、殘酷的,不達目的死不休。公子,能做到嗎?”
商臣咬了咬牙,說:“學生定能做到。”
潘崇又說:“為君者當統轄群臣,貫徹自己的意誌,鏟除異己,掌控天下。公子有這樣的誌氣嗎?”
“學生定遵師傅之教。”
“公子正麵臨著生死決策,命運的交量。”潘崇加重了語氣:“既然求於為師,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請師傅賜教。”
“為師早就收買了數名敢死之士,都是大王身邊的貼身衛兵,因過失受到懲處而懷恨在心,可召之即來,闖進宮去,從你父王手中直接奪位!”
商掛臣一驚!忙問:“如何能從我父王手中奪位/?”
潘崇冷冰冰地拋了一句:“殺了他啊!”
商臣瞪大了雙眼……
“沒有聽懂我的話嗎?”潘崇的臉色變得可怕起來:“你以為就憑你和幾個衛兵,逼住了你的父王,他就能讓位給你?不立即殺你才怪呢!所從,你必須殺了他……”
商臣徹底呆愣了!牙齒重新打起架來,雙腿又發軟了,心跳也更加劇烈,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大汗淋漓……
潘崇的兩個眼珠,飛快地轉了幾轉,掃視著幾乎又要癱倒在地的商臣,狠狠地說:“公子心軟了嗎?既然如此,權當為師放了個屁,你就等著死期吧……”說罷,往外就走……
商臣就像即刻就被淹死的人,伸手抓住了潘崇,忙說:“師傅莫走……”
潘崇回過身來,目露凶光,盯著商臣:“公子以為還有別的選擇了嗎?”
“我,我……”
“你沒有選擇。公子為了得到被廢的實情,蓄意得罪了你的姑姑,她一怒之下就會告知你父,大王為了防止生變,即刻就會對你動手。輕則廢你的王嗣,重則立即就要取你的頭!你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商臣徹底崩潰了……
“為師出此下策,也是情勢所迫。”潘崇繼續加緊了攻勢:“老臣也是熟讀經史,禮義傳家,難道不知道以子殺父,以臣弑君乃是不赦之罪?然而生死關頭,命懸一線,誰人能甘願就死?故而冒天下之大不韙,以落萬世的罵名,出此下策,還不是為公子保住性命,並且執掌天下,稱雄諸侯?而老臣歲暮之年,又能得到什麼呢?封爵?富貴?於老朽何益?無非是半世的臭名,為千夫所指,死後遺臭萬年而已……”
這番話說得聲情並茂,言辭懇切,商臣深為所動。但一想到父子之情,畢竟難棄養育之恩,免不得心存疑慮,終於難決。
潘崇似乎早看透他的內心,繼續說道:“太子是否顧念父子之情呢?你父已當政四十七年,而今壽不過五十有八,若再當二十年政,公子怕也過半百了!那個時候隻怕你骨已成灰,還談什麼豪情壯誌?而況你這條命現已掌在你父手中,隨時可置你於死地,難道他會顧念父子之情嗎?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隻有乘其不備,先下手為強,才能絕地逢生!”
商臣自幼品行不端,但倍受父母寵愛,並無嚴加管束。成王偶然責斥,商臣便略加收斂,成王以為知過能改,也不深究,不料養虎遺患,到頭來反吞下自種的苦果。這個蛇蠍之子終於露出了豺狼之心,決計冒險一搏,一場血腥的政變拉開了大幕。
當晚,月色暗淡,王宮內一片朦朧,隻有晚秋的草蟲在低唱著末日的喪歌,夜空中不時傳來南去的雁鷗呼喚旅伴的哀鳴。老樹落葉,殘花秋草,都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剛交子時,太子商臣突然召集衛兵,以成王偶得急病,圍住了王宮,禁止任何人出入。潘崇帶著五六個衛士,直入宮中……
自城濮一戰後,楚國失去了中原的幾大盟國,圖霸中原的戰略受到了挫折,成王的意誌也漸漸消沉了,每日以酒代憂。而他又不是個善於料理俗務的人。先娶隨女,關愛有加,生子商臣,後來又迎娶數名妃妾,卻沒有一個得到真正的寵愛。於是六宮爭寵,各不相讓,今晚去了這宮,明晚那宮就要使點小性。於是後宮無主,零亂無序,一大堆老婆卻難有一個值得留戀之處。散了朝,成王獨坐王宮,多吃了幾杯酒,正在迷迷沉沉,還沒想好該去哪個妃子宮,突見潘崇撞進宮來,便大喝一聲:“太傅大膽!闖宮何為?”
潘崇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說道:“大王已執政四十七年了,如今老邁,該傳位於太子了!老臣正為此事而來。”
成王怒道:“大膽!寡人正當年壯,何稱老邁?你膽敢逼宮,定是商臣所使!”
潘崇:“大王果然精明!太子商臣已帶衛兵,說大王突得急病,把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透,任何人也別想進來。而今正是大王讓位的時候了!”
成王大驚!他萬萬不曾想到事情會發生得如此突然,而且商臣竟然如此大膽狂妄……
潘崇步步緊逼,絲毫不留餘地,繼續說道:“大王不覺得這世上的事盡皆有個因果必然嗎?大王治國數十年,從不以德治國,不修仁政。泓水戰後,大王納親外甥女為妃。鄭大夫叔詹曾說,‘楚成王不遵禮製,亂了人倫,隻怕不得善終。’當年範廟巫師也曾預言,君王也不得善終。而今不正是要得到報應的時候嗎?”
成王喝道:“大膽,你想怎樣?”
潘崇:“俗話說‘激流勇退’,大王已經治國幾十年,功成名就,該讓位給太子了!”
成王見來勢洶洶,知道對方早有所備,既然已被困住,隻能拖延時間,向外傳信,等待時機。於是說道:“若傳位給太子,寡人將如何處之?”
潘崇:“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既然傳了位,豈能容得二主?大王還不明白嗎?老臣已經說得太多了……衛士們,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原來這些衛兵平時都曾受過成王的責罰,懷恨在心,潘崇又以重金收買,商臣又許下承諾,自然一呼百應。潘崇一聲令下,便拿出一根長長的白綾,向成王頸上套來……
成王大驚!怒喝一聲:“大膽!你們想幹什麼……”
潘崇目露凶光,聲色俱厲地說:“送大王歸天!不然太子如何登位?”
成王呆住了!自己的親兒子為了奪得王位,竟然要對親父動手,而且是逼上絕路!他像被人擊了一悶棍,徹底崩潰了!他痛恨自己不聽忠言,誤殺良臣。更恨自己教子無方,何不以德育人?想到自己一生勵精圖治,北望中原,偏偏沒有治理好楚國,乃致蘊藏禍患,到頭來自食惡果……他開始絕望了!隻得哀求道:“既然寡人將死,僅有一事相求。寡人愛吃熊掌,可否讓寡人吃最後一次熊掌呢?”
潘崇是個絕頂精明的人,絕不容半點疏露,立即回道:“不可!熊掌難熟,大王想拖延嗎?你就到陰曹地府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