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久一麵叫著一麵抱怨,邁出的每一步都相當艱難,盡管在衝進房子之前淋了個濕透,漸漸地也快要支持不住從四麵八方不斷湧來的炙熱感,他感覺自己此時就像一塊正在烹調中的炭燒烤肉。
“七重……”聲音突地哽住,因為麵前堵著一座渾身上下都在燃燒的人牆。
是三郎。
似乎是聽到了秋久的大呼小叫,被聲音吸引來了。
滋滋作響——肉體被燒焦的臭味一下子鑽進秋久的鼻腔,他捂著鼻子差點沒當場嘔出酸水。那怪物仍在活動,看到了呆立在不遠處的秋久,發出意義不明的吼叫聲就要撲上前來。
秋久倒吸一口涼氣——躊躇這麼一陣,四周圍都已經被火焰所包圍,唯一的前路又跑來一隻全身是火還會咬人的怪物,他要往哪裏逃?
「啊——天要亡我!我還這麼年輕呢!」
無路可逃,秋久反射性抱住腦袋蹲了下去等死。
一道冷冷的風劃破了火焰,緊接著咕咚、呯嗙一陣作響,預料中的疼痛遲遲不來,還未等秋久抬頭去看發生何事,已經被人一把拎了起身,耳際響起熟悉的嗓音:
“秋久,你有沒有事?”
倏地抬起頭,七重滿懷焦心的臉映入眼簾,秋久怔了怔,終於喘出一口老長老長的氣。
還是那身黑色的和服,唯一不同的是,他手裏正握了一把染血的武士刀。
三郎的屍體倒在旁邊,腦袋不知滾到了哪裏去。
搖搖頭,表示自己還好,“你呢”倆字還吐出來,就被對方大罵道:“你這個笨蛋!這麼大火還衝進來,活膩了嗎?如果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而跑回來,你要怎麼辦?”
頭一回見到七重這樣憤怒地罵人,又氣又急之下連竟自稱都換成了男性用語,秋久被他那氣勢嚇得一楞一楞,好似真是自己的錯了,萬分委屈地嘟噥道:“我、我還不是為了找你……”
“算了!”
苦水沒倒完就遭七重打斷,猛地眼前一黑,秋久半天才意識到自己是被緊緊摟在了七重的懷裏。
七重的臉還是那個模樣,可不知是否因為已經知道了他真實性別的關係,秋久覺得此時此刻的七重怎麼看都像是個男的。
「錯覺、是錯覺……」
秋久很鴕鳥心態,不願承認這個比自己小上八歲的少年此時的男子氣概十足。
“還好——你沒事。”他說,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稍微放開仍在石化中秋久,“我們快走吧,這地方快塌了!”
“哦、哦!”好不容易回過神,人已經被七重拉著往外跑。這樣的事一天之內就發生了兩回,每次都是七重掌握主導權,秋久從沒覺得自己這般窩囊過——明明是來救人的,到頭來反倒給人家救了,更挨了一頓罵。
總算有驚無險地衝出火海,兩人都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氣。
詛咒一般的烈焰將眼前的建築物吞沒,火光幾乎映紅了整個天空。秋久抹了把汗,想著數日來在這古老大宅裏發生的事,或許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不,那幾乎是肯定的……
秋久想到了緒方觀月,那個掛著麵具一般微笑的男人,刻下細想而來終於明白為什麼那男人即使溫柔地說著話,也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溫度——他——打從一開始,身上就沒有“活著”的氣息……如同行屍走肉存在著的人,怎會有感情、怎會有溫度呢?
至於原因是什麼,秋久不知道,亦不願再去探究。
轉過視線,七重跟他父親觀月長的實在很像,不同的,或許隻有他們給人的感覺。七重的勃勃生氣,是觀月所不具備的。
“喵——”
喉間低低的沉吟,沙啞而詭異,在這幾欲把人蒸熟的大火旁將溫度驟降到零下。
秋久瞪著眼跳起來,撞上了身後的七重。
距離兩人十來步遠的地方,一隻碩大的黑貓站在那邊。
秋久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仿佛被嚴重燒傷的血肉模糊的黑貓,一雙尖細的深紅色瞳仁,它注視著秋久身後的七重,然後,轉身跑進了熊熊烈焰之中,黑色的身影轉眼消逝。
七重直到最後也沒有說什麼,秋久也就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看到那隻貓。
那隻黑貓是真的存在嗎?抑或是火光太過刺目,讓自己產生了幻覺……?
秋久亦明白再不會有答案,緒方家的一切過往糾纏,終將被永遠埋藏在這火海之後的無盡黑暗中。
是詛咒?是嫉妒?是憎恨?
還是……——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