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小菲長得雖不漂亮,卻也不難看。先不說她那木碗兒似的圓臉,杏核兒似的圓眼,單就那一頭柔柔的黃發,也足以使人新奇著迷了。
但在前些年,長一頭黃發並非好事。“黃毛丫頭,黃毛丫頭”,其實就是一種流行於市井的輕賤稱謂。那時候推崇烏發如雲。黑眼睛、黑頭發,是東方黃種人的明顯標誌,有了這種標誌在國民中才足以自豪。可是,時代不同了,觀念也就不同了,老眼光再不能看新事物。時下流行紅頭發黃頭發。金發碧眼,便在眾多的烏發如雲中獨領了風騷。走在萬頭攢動的大街上,人人回眸注目。進了賓館劇院,小姐點頭經理握手。逛一次商業街,無數個攤點小販都燦爛著永恒的微笑,忙不迭地招手致意OK哈羅!
靳小菲就占盡了黃頭發的時髦風光。那一頭猶如苞米纓的軟發,黃中泛亮,亮中泛黃。前幾年還不斷地染黑,現在卻用不著了,反過來倒是那些如墨的黑發們,隔三岔五不間斷地去美發廳,將原先的黑發染成靳小菲的模樣。但後天加工總不如先天生成的來得自然。因此,靳小菲那一頭如陽光般璨然的金發,讓多少女孩子羨慕得要死,妒嫉得咬牙。靳小菲家周圍的女孩子,全都模仿著靳小菲的模樣,金發披肩,著馬夾套裝,穿啤酒跟皮鞋,挎女式坤包。每天早晨,上班時刻一到,靳小菲家那條胡同便洋溢著一股濃濃的異國情調。三三兩兩的女孩子、少婦,如同胞姊妹,一團團一縷縷的柔發便如成熟的莊稼,流金溢彩地在晨風裏蕩漾開來。
一天,有一個新到城裏做豆腐生意的鄉下人,挑著擔兒到靳小菲家樓下叫賣。靳小菲著碎花睡裙,手拿小盆,剛下樓梯,那賣豆腐的便驚詫得瞪直了眼睛:“天啊!這麼個雞腚眼小城還住著個洋人呢!”待靳小菲一開口討價還價,賣豆腐的又吃一驚:“嘿!這個外國妞兒,漢話說得恁地道!”賣豆腐的驚叫之餘,就將那雪白軟嫩的豆腐硬是額外又多給兩塊,心裏想:自家兒做的,別讓洋鬼子小瞧了咱!靳小菲得了便宜,笑嘻嘻地去了。
靳小菲上樓之後,就有三三兩兩的女子也像靳小菲一樣,嫋嫋娜娜地飄逸下來買豆腐。這一回賣豆腐的揉揉閃花了一般的眼睛,再也不敢大方了。他這才悟出,自己天膽,竟走進了外國的居民區,要不然,哪來那麼多鮮花兒一般的洋女人?賣豆腐的走了老遠,還忍不住回頭朝那一個個鴿籠般的陽台望。私下裏想,原來外國人也和咱們老百姓一樣,曬五顏六色的尿布片,架長長的鐵皮筒抽煤煙,娘的!
靳小菲自然也有靳小菲的尷尬。星期天休閑,靳小菲騎上單車去新開辟的旅遊景點聚仙洞遊覽。進洞口的時候,門衛收別人5元錢,卻堅持要收她100元。靳小菲臉紅脖子粗地跟人家理論,卻招來周圍一大群人的圍觀。有人還做著鬼臉兒嘲弄靳小菲。“嘿!洋妞也摳門兒嗬!100元在外國人眼裏算個啥呢?外國妞放個屁還值50美金哩!”勒小菲白臉氣成紅臉,渾身是嘴也難以說清,隻好交100元自認倒黴,交了100元,靳小菲口袋幹了底,飯沒吃水沒喝,昏頭昏腦沒看完景,就垂頭喪氣趕回了家。
靳小菲工作以來交過兩個男朋友,兩個男朋友都先後告吹了。
第一個男朋友是鄉村走出來的大學生。認識不久,男朋友提出要把靳小菲帶給鄉下父母看看。剛進村口,男女老少就像迎接馬戲團似地將靳小菲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男朋友的爹是個地道的莊稼漢,見兒子領回這麼個怪物,氣得悄悄躲了兩天不肯露麵。男朋友的娘是個叨叨嘴,也不管兒子的女朋友聽懂聽不懂,隻顧自個兒舒服地一勁兒說,多少好女子不討,討了個洋婆子來,不就是鄉親們賭咒罵的那個八國聯軍的洋雜種嗎?趕明兒生個孩子鼻子比大象還長,那才叫光腚壓屋脊——現眼呢!
本來年月都到了啥時候了,父母根本不再管兒女婚姻事,就算管也是管不了的。但偏偏男朋友是個孝順種,拉不下麵子違抗爹娘的心願,於是隻好和靳小菲好聚好散,揮手拜拜了。
靳小菲第二個男朋友是第一個男朋友的同學。
第一個男朋友和靳小菲散夥之後,心裏老覺得對不住她。隻為了父母那份頑固,平白無故就把一個挺不錯的女孩給甩了。於是就十分積極地牽線搭橋,將自己在省城外貿進出口公司工作的大學同學介紹給了靳小菲。見了幾次麵,二人談得蠻投機。靳小菲雖未讀過大學,但這幾年電大夜大函大沒住氣地上,文憑領了好幾張,貨也確實裝了不少,言談語止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了幾分書卷氣。靳小菲在政府機關打字幾年了,出入舉止訓練有素,那環境裏熏陶出來的教養決非是一般單位可以比的。第二個男朋友滿意的就是這份效果,三五天一個電話,和小菲一敘就是兩個鍾頭,小菲就經常在電話裏感受著第二個男朋友的濃濃愛意。
省城到小菲居住的小城有一段很疲憊的距離。男朋友忙,小菲也忙,見麵總是極不容易,倆人隻好一次又一次地在電話裏吟詠,“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多少有些難分難解了。第二個男朋友這時主動提出要給靳小菲辦調動。調動當然好,兩地分居,結婚也不方便,錢都拋在來回的路上了。再說了,那青燈孤影語遲遲,夜夜難眠最相思,味兒不是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