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會讓人覺得很高,高到遙不可及,秋天更甚。晴朗的日子裏往往會萬裏無雲,抬頭望去就像是一張淡藍色的布在極遠極遠的地方鋪開,形如天青色上釉的精致瓷碗扣著大地。而北方的天則不同。會讓人覺得很近,近到伸手便能夠觸摸到,天色藍得像沒有一絲雜質、一絲波瀾的湖。無風的日子裏,雲朵靜靜懸在空中,大團大團的純白色沒有任何毛邊、沒有任何雲暈,白色和藍色區分鮮明,像是棉花糖粘在鏡麵上再倒掛起來,美得很有立體感。
梁風喜歡北方的天,百看不膩。
掐指一算,梁風已經在這座院子裏待了半個月,沒有踏出院門一步。有山腰處紅鬆林的那個陣法在,鹿台弟子未經袁長老允許無法上山,所以赤木峰人跡罕至,極為寂靜。鹿台弟子中十有八九都是養氣期修為,無法擺脫口舌之欲,梁風不出院門,每日的飯食都是雜役弟子通過馴養的鳥兒送上來的。
這半個月來,梁風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學習如何製作符紙。院子後有一個巨大的水缸,直徑足足有一丈多寬,置於大坑之中,缸口與地麵平齊。他初見時非常驚訝,理論上講這麼大的缸是不可能燒製成功的,如此巨大的模子不可能使陶土在燒製中保持完好無破裂,可轉念一想,修仙者的手段又怎能以凡人的原理度之呢?這麼一想,也不再好奇了。修仙者用的東西,再神奇也都是正常的吧。
水缸中泡滿了木條和草藥,正是堆積在堂屋中的那種,至少要在水缸中密封浸泡一個月,等木條和草藥充分吸收水分才可打撈出,先用石碾盡可能碾碎,再放入大石臼中捶打成百上千次,直到木條和草藥充分混合,越細碎越好。
接著將這些碎料以大鍋熬煮,煮透煮爛,使碎料中的木纖維分散,直到煮成紙漿,接著摻入提前準備好的加熱成糊狀的鬆脂,在大鍋中攪拌均勻,這樣可以使紙漿具備良好的粘度。
待紙漿與鬆脂充分融合後熄掉柴火讓其自然冷卻,再使用平板式的竹簾把紙漿冷卻時在表麵形成的薄膜撈起,過濾水分,成為紙膜。這一步需要有純熟的技巧,撈膜的時機要把握準確,太早會太稀無法撈出整張的一層紙膜,太晚薄膜會變厚,打撈時會破裂;同時撈膜的力度、角度、方法也要非常精確,否則無法撈出厚薄適中、分布均勻的紙膜。可是在撈出第一層薄膜後,剩下的紙漿便很難再形成新的一層薄膜,這時便需要重新加熱大鍋,但火勢一定要把握好,保持鍋底的溫度始終比表麵的溫度高,並且切忌不可燒至沸騰,否則咕嘟不停的氣泡狀態中根本無法撈起均勻的一層紙膜來。光是這燃火冷卻撈膜一個步驟,梁風在第十天的時候才能勉強做到撈出沒有裂痕的薄膜來,若是想做到厚薄適中、分布均勻,那份手力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培養出的,怎麼也得好幾個月的功夫。
將撈好的紙膜一張張疊好,用平整木板壓緊,木板上放置一塊大磨盤,目的是將紙膜中的水壓出直到半幹。
最後再將半幹的紙膜靠在爐火邊上烘幹,裁剪成固定的大小,這才能夠算是符紙的成品。
這五個步驟說起來沒幾句話,可光是碾磨捶打原料就要耗去大半天功夫,等完成鍋內的熬煮和攪拌鬆脂就到了深夜,然後熄火撈膜第二個白天都不一定能做完。整理一套工序下來,在做到最完美無損紙漿全部製作成符紙的情況下,每三天可以產出三刀共計三百張符紙,但實際上考慮到損耗,能出二百張就可以了。而梁風這半個月來僅僅做出半刀五十張符紙,能拿來往上畫符的不超過十張。其中的失敗原因基本都出在熬火撈膜上,但是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這樣的成績已經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半個月裏袁長老自然不會隻看著梁風忙碌,否則的話以鹿台山修士日常消耗符籙的數量上看,半個月沒產出什麼符籙還不把他們給逼瘋了。所以每天袁長老都會在熬膜時忙上一個時辰,梁風總會在一旁觀看,每次都心中充滿震撼,羨慕得不得了。
袁長老燃火,從不用專門熄火冷卻取膜,全程都保持在同樣的火勢下,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將一鍋紙漿始終維持在將沸未沸的穩定狀態,這樣在上一層薄膜取走後很快就可以凝出新的薄膜來。而手持平板竹簾取膜時沒有一絲遲疑,似乎隻是快速隨手在鍋中一撈,幾乎厚薄稀稠完美的薄膜便呈現而出。先不看那膜,隻看袁長老行雲流水一樣的動作便能感受到一種美感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