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燕白頷果然寫了名帖,拉平如衡同去回拜。尋到寓處,適值宋信不在,隻得投了一個名帖,便回。二人甚是躊躇,以為不巧。不期回到門前,忽見一個家人,手中捧了一個拜盒,在那裏等候。看見燕白頷與平如衡回來,便迎著說道:"家相公拜上二位相公,明日薄酌,奉屈一敘。"就揭開拜盒,將兩個請帖送上。燕白頷接了一看,見是張寅的名字,心中暗想道:"他為甚請我?"因問道:"明日還有何客?"家人答道:"並無雜客,隻有山東宋相公與二位相公。"燕白頷又問道:"山東宋相公,可就是與府裏晏老爺相好的嗎?"家人道:"正是他。"燕白頷道:"即是他,可拜上相公,說我明日同平相公來領盛情。"家人應諾去了。
燕白頷因與平如衡商量道:"兄可知老張請你我之意嗎?"平如衡道:"無非是廣結交,以博名高耳。"燕白頷道:"非也。老張一向見你我名重,十分妨忌。今因宋信有些才情,欲借他之力,以強壓你我二人耳。"平如衡道:"這也無謂,如宋信果有才,你我北麵事之,亦所甘心。怎遮得張寅一字不通之醜。"燕白頷道:"正是這等說。況宋信《白燕詩》,小弟尚有幾分疑心,明日且同兄去一會便知。"平如衡道:"若論前日小弟驕傲了他,本不該去,既要會宋信,隻得同去走遭。"兩人算計定了。
到了次日過午,張家人來邀酒,燕白頷同平如衡欣然而往。到門,張寅迎入。此時,宋信已先在廳上。四人相見,禮畢分坐。宋信是山東人,又是年長,坐了首位。平如衡年雖幼,是河南人,坐了二位。燕白頷第三位。張寅主人,下陪。坐定,先是宋信與燕白頷各道相拜不遇之情。燕白頷又謝金扇之惠,又盛稱《白燕詩》之妙。平如衡亦讚《白燕詩》。宋信見二人交口稱讚,便忘記是竅他人之物,竟認做自己的一般,眉宇揚揚說道:"拙作頗為眾賞,不意二兄亦有同心。"燕白頷道:"不知子都之佼者,是無目者也。天下共賞,方足稱天下之才。"大家閑敘了一回,張寅就請入席飲酒。
飲到半酣,談起做詩。燕白頷有意盤駁他,忽問道:"宋兄遨遊天下,當今才子還數何人?"宋信道:"當今詩人,莫不共推正、李。然以小弟論之,亦以一時顯貴得名耳。若求清新俊逸之真才,往往散見於天下。如今日三兄高雅,豈非天下才子。"平如衡道:"小弟輩原不敢多讓,今遇宋兄,不覺瞠乎後矣。"說罷,彼此大笑。
張寅道:"三兄俱當今才子,不必互相謙讓,且再請數杯,必須求領大教,方不虛今日。"燕、平二人道:"少不得要拋磚引玉。"宋信正說得高興,又吃得高興,忽聽得要做詩,心下著忙,便說道:"既蒙三兄見愛,領教正自有日,何必在此一時。"事有湊巧,正說不完,忽見一個家人,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學生從外入來。眾問何人?張寅答道:"是小犬。"宋信道:"好個清秀學生。"忙叫抱到麵前玩耍。忽見他手中拿著一把扇子,上麵畫著一株梧桐樹,飄下一葉。落款是"新秋梧桐一葉落圖。"宋信看見,觸想起山黛做的"梧桐一葉落"的詩,便弄乖說道:"三兄要小弟即席做詩,雖亦文人美事,但小弟才遲,又不喜為人縛束。今見令郎扇上圖畫甚佳,不覺情動,待小弟妄題一首請教何如?"張寅聽了連聲道:"妙,妙,妙!"遂叫左右取出筆硯送上。宋信拈筆欣然一揮而就。燕、平二人見他落筆每捷,已先驚訝。及接到手一看,見詞意蘊藉,更加歎賞。再讀到結句"正如衰盛際,先有一人愁。"不覺彼此相視,向宋信稱讚道:"宋兄高才如此,小弟輩甘拜下風矣。"宋信聽了,喜得抓耳撓腮,滿心奇癢,隻是哈哈大笑。
張寅見宋信一詩壓倒燕、平,不勝歡喜。因將扇子付與兒子去了,就篩了一大犀杯酒送與宋信道:"宋兄有此佳作,可滿飲此杯,聊為慶圓。"宋信道:"信筆請教,有何佳處!"張寅笑道:"小弟不是詩人,也不知詩中趣味,但平兄自負詩人,眼空一世,今日這等稱讚,定有妙處了。"平如衡是個直人,先見了《白燕詩》,已有八九分憐愛。今又見當麵題詠,便信以為真,真心服輸,一味讚羨,哪裏還顧張寅譏誚。燕白頷又再三交譽,弄得個宋信身子都沒處安放。大家歡歡喜喜,直吃到傍晚方散。張寅就留宋信在書房中宿了。張寅以為出了他的氣,滿心暢快,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