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在樹林裏,在高高的蘆葦日夜守護著的小溪邊,站著個年輕可愛的樹精。他身旁草地上,坐著一條美人魚②,年紀輕輕的,長得十分好看,要是我知道她的準確地址,那我就會丟開文學,丟開妻子,丟開科學,總之丟開一切,飛奔到她那兒去。……這時候美人魚皺起眉頭,氣憤地揪著綠油油的青草。
“我請求您了解我,”樹精結結巴巴地說,難為情地眫巴眼睛。“要是您了解我,您就不會這麼嚴厲了。請您容許我把事情的經過從頭給您講一遍。……二十年前,就在這個地方,我向您求過婚,當時您說要嫁給我也不難,隻是有個條件,要我的臉上不再有愚蠢的表情。為此您勸我動身到人間去,學一學人類的聰明才智。我呢,正如您所知道的,聽從您的話,動身到人間去了。很好。……我來到人間,首先打聽那兒都有些什麼行業和手藝。有個法學家對我說,最好而又最穩當的行業,就是躺在長沙發上,翹起兩條腿,朝天花板啐唾沫。
然而我是個正直而愚蠢的樹精,不信他的話!首先,我托人情做了郵政局長。這是個可怕的差事,machere!居民們的信件乏味極了,讀了簡直叫人要嘔!”
“既然信件乏味,您又何必讀呢?”
“那兒就是這種風氣嘛。……再者,不讀那些信也不行。……信有各式各樣。……有的信上落了下款:‘某某中尉’,可是你得把這些所謂的中尉理解做拉薩爾③或者斯賓諾莎才成。……是啊,……後來我托人情,做了消防隊長。……也是個可怕的差事!常有火警。……往往,你正坐著吃飯,或者玩‘文特’④,火警就來了。你正躺著睡覺,火警又來了。再者,請問那些馬怎麼能拉車去救火呢?因為根據博物學就可以知道,公家的馬不可能用燕麥喂⑤。有一次我吩咐用燕麥喂馬。您猜怎麼樣?管馬的官大吃一驚,鬧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就辭職不幹了。”
“人世間,machere,有那麼一些人,他們的職責就是要叫人們的頭腦裏和衣袋裏一點多餘的東西也沒有。人家幫我從消防隊長調到這個職務上去。我就去了。最初我的全部工作就在於接受人們的‘感激’⑥。……起初我倒非常喜歡這個工作。……在我們這個講求實際的時代,象感激這樣的感情隻有石頭才會不喜歡,是應當加以鼓勵的。……不過後來,我完全失望了。人太壞。……他們用一千八百八十九年的息票⑦來表示感激;甚至用起偽造的息票來了。再者,他們固然表示感激,可是他們的眼睛裏卻沒露出什麼愉快的感情。
……庸俗啊!人家就幫我從這個職位調到教育事業上去。我就去做教員。起初我倒一帆風順,校長甚至跟我握過好幾次手呢。他非常喜歡我這張愚蠢的臉。可是,嗚呼!有一次我在《歐洲通報》⑧上讀到一篇文章,論砍伐樹林的害處,我感到良心的譴責。老實說,我早就感到惋惜,不該利用我們可愛的綠樺樹來達到象教育這樣卑下的目的。
“我向校長表達我的懷疑,於是我臉上的愚蠢表情被人們認為是假裝出來的。我就此失掉了這個差事!後來我去做醫師。起初我倒還順手。什麼白喉啦,傷寒啦,您知道。……雖然我沒提高死亡率,可是我仍舊受到賞識。我被提升為莫斯科育嬰堂的醫師。在那兒,人們要求我除了開藥方和查病房以外,還要請安行禮,低聲下氣,坐馬車的時候要能夠體麵地站在車後的腳登⑨上。……主任醫師索洛維耶夫,也就是在敖德薩代表大會上趾高氣揚的那個人,甚至要求我拍他的馬屁。我說在醫學係裏沒教過奴顏婢膝和拍馬屁,他就認為我思想不正,六親不認。……“經曆過不順利的醫師生涯以後,我改行經商。我開一家麵包房,開始烤白麵包。可是,machere,人世間的蟲子可真是多,多得簡直嚇人啊!不管哪個麵包,隻要一掰開來,裏邊準有蟑螂或者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