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子(1 / 2)

海底的冰清水冷,束縛我多少日夜,這樣與悲涼朝夕相對著。

我曾無數次偷來這峽穀,隻因這兒藏有天邊那霞光遺留的星點暖意,還有崖的巍峨。

也是在這山崖的下麵,我與汶黟北相識。他坐在那被水衝刷到圓滑的石上,輕問我叫什麼。我頷首回他:芷汀。“‘岸芷汀蘭,鬱鬱青青。’的芷汀?”他微挑著眉,散懶的目光讓我的眼迷離了。

就是這樣相愛了。我便是就這麼的勇敢。

一隻深海中稱作鮫的怪物,勇敢的愛上了一個人。每每黟北的目光停留在我尾上時,我總是徊徨的避開他的目光。那眼神,刺的人生疼。

而他,似乎毫不介意——這樣醜陋的尾。

我告訴婆婆我愛上了一個人,而非一隻鮫。她微愣,光影在她渾濁的瞳中翻飛,然後捧起我的臉,拭去那碎在眼角的淚花。

聽說很久以前婆婆曾愛過一個信客。他們的孩子,卻成了這場風花雪月的犧牲品——那個既非人亦非鮫的“海怪”被拉去祭祀海神。

雖傳言終是傳言,可我深信這是真的。不過是人與鮫相愛,為何要如此慘痛?

婆婆告訴我,如果真的愛他,就去愛吧。

她說這話,是否證明她是不悔愛那信客的?即使曲散人終,如許淒淒惶惶。她,仍不知悔字怎書。

悔字,怎書?

刹那間我甚至有些許羨慕婆婆的愛情,即使知道殊途同歸,畢竟是愛過嗬。

這秋,怕是到了。黟北一如既往地靜坐在磐石上等著我,他的笑是天邊雲,亦是那澄澈痛心的笑,讓我深刻的領略到熾痛的含義,如許淋漓盡致,字字扣心。影影綽綽的側臉美的如夢如幻。甚至讓我覺得,他便是山崖之後那藏於燈火闌珊處之隱秘的人。他的愛像是被這沉默了數千年的海水孕育出的海上花,靜謐的綻開來。沒有海誓山盟,沒有天荒地老,沒有細語軟儂。有的,隻是數不清的勇氣,和敢在時間的流沙中緊握彼此的手的溫暖。

我問他,若故事的開始就是個悲劇,那麼是否還有必要繼續聽下去?他用手輕按住我的唇:“因為你是我的妖精,這便是悲劇的引子。”我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怕觸痛了什麼似的:“那你會愛一隻鮫嗎?”

月色溶溶,柔和的墜於水麵,隨風在微波中搖曳。

他問我這一刻在想些什麼,我在他耳畔輕喃:“我在想倘若有一日我們能在一起,定要在一片紅葉林中安置我們的家,漫天飛舞的紅葉映照著嫋嫋青煙的恬靜。屋前有一灘清澈的湖水,水麵上飄著落葉,那紅的葉熾熱仿若要將湖水點燃。過著泥蟠不滓的生活。”

他微微一笑,眸中吹影鏤塵的向往隱約在晃動。這紅葉,足以使我飛蛾撲火,萬劫不複。

隻是,該如何告知他我將嫁至深宮。這妖冶的紅葉,是騙人的。

不久前,王賜旨,神的旨。人魚族太子則衡自幼是歡喜我的,隻是孰不知他的愛情這麼霸道而強硬。王說這不委屈我,且對族人都有好處。或許,這句話應反著說:這對族人有好處,且不委屈我。母親為此很是高興,那畢竟是人魚族的太子。隻是,我的心怎麼一點一至點的沉了下去呢?

該來的,終至。不知為何,厄運從未遲到。它踩著我眼中的哀傷與恐懼,匆匆趕來。婆婆粗糙裂縫的指滑過我的麵龐,將她穿越幾個世紀的滄桑刻在我的眉宇之間。“悔嗎?現在後悔愛他還來的及。”婆婆問。“不知。”我回,緊捏衣襟。不久前還幹脆利落回答不悔的我,此時,卻啞然,終還是怕,那紅葉淌落的淚。

固然愛他是不悔的,但正是因為愛他才不希望將他卷入這持續蒼涼的蒼涼之中。所以,孰不知此時的自己還悔嗎。

那白霧,漸濃。恍若隔世。

“那麼……逃吧,在婚前。”婆婆低聲。

我猛然抬起頭,凝望她的麵,無人知曉手在袖中不能自己的顫抖,翻天覆地著。

飛蛾撲火,終是快樂的。

我,很快樂。快樂到苦澀。黟北總是要知曉那賜婚之事,又何必隱瞞?我囫圇的告知他:王已賜婚於我。無法掩飾我模糊不清的心痛,隻見他的麵孔籠藏在悲傷之後,黯然失色。

“太子妃娘娘,這是在背叛那炙熱的紅葉嗎?”他輕問,戲謔的腔調。“這是我的錯嗎?”我仿若遊絲的口氣輕問。

我是自尊的,也是驕傲的。而他,傷害了我的驕傲。可他,同是驕傲的自尊。也是被我傷害著,如此班駁的血跡,清晰的仿佛能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