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梨花入夢來(1 / 1)

小時候因念熟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詩句,所以就心心念念想栽一棵梨樹。後來,在父親的幫助下,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小梨樹苗在春風春雨裏搖曳著滿頭碧綠,挺精神地抽枝發芽,一天天地長高長大。到了第四年,父親告訴我:春天的時候,就可以看梨花了!那以後的日子,我在焦急的等待和期盼中度過,澆水施肥鬆土,一天不知要跑多少遍。直到有一天,我欣喜地發現細長的枝條上綻出了小小的花蕾。我歡呼著告訴家人,告訴周圍的小夥伴:“我家的梨樹要開花啦!”

那時正是鄉村割資本主義尾巴時期,種果樹養雞鴨都是不允許的。村莊是光禿禿的村莊,很難見到一棵樹。因此,那棵長在我家小院裏的梨樹就成了村人的“獨生子女”。一連幾天,不斷地有老人孩子來院裏參觀。村裏的孩子大多數從沒有見過梨樹,更不用說吃過梨子了。他們抓著光腦殼,皺著小黑眉,咂著嘴,想像著梨花和梨子的模樣。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爭論不休,有的說,梨花就像豌豆花,紫瑩瑩的;有的說,梨子就像老南瓜,熟透了又甜又紅的,隻是不清楚梨籽兒是不是和南瓜籽兒一樣,可以曬幹了炒著吃。最後總是由大人們喝斥著打斷孩子們七嘴八舌的爭論,然後有板有眼地告訴大家,梨花是白的,有清香味兒,梨子是甜的,像小葫蘆。孩子們不再爭吵,瞪著眼睛挺羨慕地追問大人,吃過梨子嗎?大人就挺自豪地回答,吃過,很早的時候,咱村也種過梨樹呢!成熟的時候,落得滿地都是,就像下了一場梨子雨呢!孩子們的嘴裏立刻就流出了口水來,就用眼急切切瞅著院裏那株小梨樹,巴巴地望著它快點下一場梨子雨。

誰知我們的期盼很快就像肥皂泡一樣的破滅了,小梨樹一夜間生滿了黑黑的蟲子,母親稱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蟲為“蜜蟲”,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是些什麼蟲子。總之,這些蟲子很快就把小梨樹的花蕾葉芽全部吞食個精光,後來竟連細嫩的枝條也咬斷了。小梨樹很快就成了一副慘不忍睹的光禿禿模樣,不久就可憐地枯死了。我和小夥伴們的希望也隨著小梨樹一道枯死了,孩子們來到院子裏,齊齊地圍住小梨樹,默默地流下了傷心的淚水。親手栽下的小梨樹雖然抵不住蟲害而夭折了,但渴望已久的梨花卻從此在我夢中一次次地盛開。夢中,潔白的花瓣在纖細的枝條上翩翩飛舞,夢中的梨花甚至有淡淡的清香飄出。醒來,常常為夢境的花事而感動不已,越發牽動了一份對梨花的眷戀和遙思。

長大後,進了都市工作,終日在水泥籠子裏螞蟻般地穿梭求食,離那一份甜美的梨花夢是越來越遠了。擁擠的城市,嘈雜的生活,生存的重負,難得有幾分清閑去看花賞月。當然,也常聽人說洛陽的花市如何如何、菏澤的牡丹如何如何,但骨子裏那份對梨花的情懷,還是讓我特別注意了關於梨花的信息。於是,便記住了碭山有個梨花節,聽說梨花盛開的時候,方圓幾百裏都成了花的海洋,花的世界,遊人如織。

那時,曾有朋友約我去看梨花的,但是連綿的陰雨阻了佳期,終未成行。但是,讀一段“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置身於千樹萬樹的梨花中,深深為美麗而動人的花事震撼;背一句“梨花一枝春帶雨”,似乎更領悟了美的真諦。後來,又有肖縣的朋友邀我去參加當地的文學筆會。我知道肖縣也是皖北著名的水果之鄉,想來定是少不了梨樹的,便欣欣然前往。但真正趕到了肖縣,急不可待地問了主人,才知道,花期已過,枝頭早有綠葉飄出了。麵對我溢於言表的遺憾和失落,朋友唱起了那首流行歌曲:“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既然花謝花會再開,那就等明年吧!我微笑著自己勸自己。

最美的永遠隻是希望和期盼,而不是現實,假如真的讓我少年時就在梨園梨花叢中長大,那麼我還會多少年一如既往地保持一份對梨花的眷戀嗎?那一夜,我在肖城的賓館裏久久不能入睡,望著窗外的幾株樹,黑蒙蒙的不知什麼樹,但總覺得就是梨樹。蛋黃色的街燈裏那樹開滿了潔白如雪的梨花,那梨花在夜色中喃喃地私語,有蝶兒在花瓣上棲息,淡淡的清香終於將我輕搖入夢了。

原載江蘇《少年文藝》

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