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義郎,身長七尺,麵貌清臒,掌中一鏈子槍像是一條毒蛇橫行在祁連山的綠林草莽之中,無有匹敵,叫人聞之喪膽五內生寒。二十三歲出道,十七年後就在祁連山一帶聲明顯赫,連那當地衙門裏的達官貴人都要敬重三分。無眠錢莊也在他顯赫的聲明中,繁華盛隆,至今無眠錢莊還是這一帶重要的錢莊之一,單單每年的關稅,足以夠一個萬人小鎮一年的開銷。唐義郎也成了祁連山一帶首屈一指的江湖大豪。他的成功不僅僅是因為那一條所向披靡的鏈子槍,還有夜以繼日的勤奮工作,多年後,才有無眠錢莊的鼎盛之勢。
可是誰也不會相信他居然花了十萬兩銀子殺死了自己,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也不忍相信,更不願相信,可是這是個事實,事實就是事實,像一個金剛牢籠多任麼凶狠的猛獸都逃脫不出的囹圄桎梏。
世間真的有這等荒唐事?
仔細捉摸身邊大多的事都莫名其妙的荒唐。
二
唐義郎正值不惑之年,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
四十歲正是男人風華正茂的好時候。
可是唐義郎卻已是老態盡顯,麵對今日五湖四海來捧場的兄弟朋友,唐義郎怎麼也笑不出來。他剛剛喝了四杯竹葉青,四杯酒不算多,當然也不算少,頭痛欲裂,仿佛有雙看不見的大手在狠狠地掰開他的頭顱。多年的在江湖在商海打拚,落下頭痛的頑疾,這是他一生的心病,頭痛發作時他恨不得有人狠狠的砍他一刀。
在漠北七狼的寒光森森的刀下、在塞北熊天豹鍍金鐵錘前、在江南霹靂堂的包圍圈裏,他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在每一次劍底驚魂刀鋒動魄,他都凜然無畏,從沒有倒下,可是沉屙在身,頑疾一旦發作,那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如蛆跗骨,任何人看了都會心痛。疾病是不能使他流血的,但是可以使他流淚,他隻有流過淚才會感覺頭痛好些,就像是有些外科大夫喝點酒手才會不抖一樣。頑疾多年,請過無數大夫,吃過無數的藥,不見效果。唐義郎就對那醫過他的大夫說連這等小病都治不了,留在世間還有何用?於是那些大夫就永遠的消失在祁連山的雜草荊棘之中。
唐義郎在流淚。
當然他不是因為母親辭世而泣,也不是因為情人玉殞而哭。而是,頭痛的利害,流出淚才會感覺好些。他隻是流淚,不是哭泣。多少位大夫都告訴過他,頭痛的利害時候就發泄一番。具體怎麼發泄沒有一個大夫言明,唐義郎知道,無非是撞牆之類,戕殘自己,這等傻事唐義郎是不會做的。
所以,他就忍著。
兩行淚水,滾落。
臉色鐵青,抽搐。
連唐府人稱最鐵石心腸的管家小四都不忍去看,他生怕看了也會像他的主人一樣淚流不止。
小四並不小,隻比唐義郎小一歲。這個稱呼隻有唐義郎可以叫,其他的人都就叫他四爺。
小四的手在發抖,幸好他的嘴沒喲發抖,說出的話底氣依舊洪亮。
“快去把藥拿來!”
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唐府上下沒有人敢不服從。
片刻之間仆人端來湯藥。
碧綠的琉璃碗,盛著湯藥,散發著苦澀的清香。
四管家點點頭。意思是對屬下的辦事效率表示讚賞,可是當他看到碗裏的湯藥,雙眉一鎖,鎖的很深。
“今天的藥怎麼少了很多?”
“回四爺,陸大夫開的藥已經沒有了。”
四管家說:“那為什麼不去再抓?”
“因為……因為陸大夫沒有留下方子,小人也不知道……”
四管家眼角抽動,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淡淡的說:“拉出去。”
一旁悄立的兩個彪形大漢,架起那個仆人,拎小雞般拖到了外邊。他們跟隨四管家已是很久,當然也知道四管家脾氣,他說的拉出去就是一道命令,甚至比市槽斬首的刀還要鋒利,他們當然知道怎麼辦。
四管家緊接著說又傳下命令:“馬上去請陸大夫。騎府上最好的馬。”
陸大夫是住在祁連山的那邊的梨花鎮。
唐義郎卻在祁連山的這邊,相去甚遠,即便直線距離也是一天之間難以到達的。四管家卻對兩個侍衛說:兩個時辰後我要看到陸大夫。
唐義郎喝下了湯藥,感覺好些。
疾者思愈必呻而求醫。
鄙人有頑疾在身
多年不治
每發作苦不堪言
如有醫餘沉屙者
賞金十萬
聊表謝意
告示一出,整個江湖波瀾興起。十萬的賞金,江湖之上有誰出手如此闊綽?
告示上既沒有留下地址也沒有留下聯係人,熊一尾卻能夠找到,假如沒有這點本事,熊一尾還如何在江湖上混。告示發出的當晚,熊一尾就到了唐府,前幾天還有人在福建漳州看到過他,此刻,卻已身在千裏之外,誰都猜不到他是怎麼來的。
熊一尾看到唐義郎時,日已下仄,刺眼的陽光照在唐義郎的臉上沒有一點生氣。唐義郎手中的茶杯還在一杯一杯的交替。唐義郎深信人是水做的,隻有不斷的飲水,人才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顯得的蒼老枯幹。
熊一尾笑的很燦爛,午後的陽光:“告示一定是你發出的了。”
唐義郎還是在喝著茶。
熊一尾又說:“第一份告示出現在你們這裏的八十裏的地方,我正好路過。想來江湖上誰能有這麼大的派頭。除了唐義郎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
唐義郎沒有一絲表情,既不欣喜歡迎也不拒之門外。
熊一尾繼續說:“這些天你都沒有休息好。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
唐義郎終於說了話:“這還用的著你說,沒有對你下手是我的仁慈,你為什麼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