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殺手(1)(2 / 3)

王大河跨進家門說:“媽,不是變天,是日本客人來了,他們要在我們家小住幾天。”

王老太看明白了:“就一個老頭和一個閨女,是父女倆?”

王大河說:“不是父女倆,是同事,他們是一個單位的。”

森田先生向王老太點頭哈腰。

王老太理也不理,繼續說:“既不是夫妻,又不是父女,應該安排兩個房間。大河,你幹嗎隻給他們安排一個房間?”

“媽,縣長說了,他們的私生活要我們別管。”

王老太不幹了:“這個家我說了算!一人安排一間房,不能亂了規矩。”

王大河無奈,上前拉森田女秘書葉小姐向另一間房走去,葉小姐順從地跟過來,被森田先生發現,他上前攔住王大河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不,不,王先生,葉倩小姐要跟我住一起,我們這趟出來是度假……你的明白?”

王大河滿臉堆笑,放手說:“明白,明白。”他向母親做了一個離開的手勢,母親生氣地走了。

目送森田和葉小姐進了房間,王大河關上房門,走出院來,看見母親在河邊拾柴火,他走上前去。

母親看見他說:“大河,你聽見嗎?村裏的鄉親都叫他們日本鬼子哩,你怎能把日本鬼子帶進家來,你難道忘了你爺爺是怎麼死的,你爺爺可是被日本鬼子活活害死的。”

“媽,都什麼年代了,還提以前那些事。現在改革開放,抓發展抓經濟,我們與日本的關係也處好了,要麵對現實。”

王老太不語。

吃過晚飯,王大河早早上了床,想到慘死的爺爺,想到母親,他翻來覆去不能入睡。

半夜雞叫第一遍,王大河分明聽見隔壁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嘩嘩聲,吵得他更加不能入睡。他坐起來罵道:“臭日本,睡覺也不能讓人安寧。”他下床準備過去看個究竟,老婆一把拉住他說:“大河,縣長說了,日本人的事咱們別管,不要多管閑事。”王大河不依:“那怎麼行,他在我們家,一對狗男女,出了問題,不關我們家事還關誰家的事?要是出了事,傳到全村,我們是有口也說不清。”老婆想想,有道理。於是兩口子下床,躡手躡腳走過去。

摸到森田房間窗戶下,有個人影在門前一晃,王大河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家母親,她怎麼也來了?

王老太一把拉過兒子說:“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那個挨千刀的日本人,正在房間幹那事,這可是走黴運的大事哦。大河,我看你咋辦?”王大河“啊”一聲,心中激起怒火,要衝進房去,揪出那對狗男女。他走到門口,想到縣長的話他又停住了。他對母親說:“媽,算了,縣長說了,他是日本客人,要顧全大局,不要幹涉他的私生活。”“他都搞到我們家裏來了,你還替他說話,我沒有你這個兒子!”王老太說完,氣衝衝走了。

王大河想勸勸媽,這時從房間內傳出說話聲,王大河伏耳上去仔細一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森田會長,請你不要這樣,你已經糟蹋我了,請你不要第二次糟蹋我。”“不,葉小姐,第一次和第二次沒有區別,我就……想聞聞……你的體香,你……你滿足我吧,錢……大把的……不會少。”半推半就間,兩人又纏綿在一起。

王大河在門口“呸”了一聲:“一對狗男女,還假裝什麼正經!”

天亮後,王大河發現葉小姐眼眶紅紅的,似曾哭過,他沒多想,帶領森田先生上山察看地形去了。

兩天後,森田對大霧山的地形地貌非常滿意,他說他決定要在這裏投資,同時帶動沙河村發展,幫助村民共同致富。王大河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今天為日本人帶路,他心中總有一些別扭,不知爺爺的在天之靈會不會原諒他。聽說爺爺因為不肯為日本人帶路,所以被日本人殺害。時過境遷,而今日本人再次來了,為了沙河村的發展,自己是不是就違背了爺爺的遺願?

他想不了那麼多,隻要有利於沙河村發展,有利於鄉親們發家致富,在不損害國家利益的前提下,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到了晚上,日本人房間的嘰嘰聲又傳過來了,王大河隻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入睡。

直到有一天,王大河從鄉上開完會回來,王老太把他拉到一邊說:“大河,你知道不,葉小姐是台灣人哩。台灣人也是中國人,她怎麼跟日本人在一起?”王大河說:“這個你就不知道了,葉小姐是台灣人不假,她是去日本找的工作,所以就在日本人的公司工作,這次是日本公司派遣過來出差。”“出差就出差嘛,怎麼跟日本人亂搞,這不是丟中國人的臉。”王大河不說話。王老太又說:“她今天跑來跟我說,她想回家,她不想跟日本人在一起,她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日本人強迫的,她求我放她回去,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王大河一驚,左右看看,把母親拉到一邊說:“千萬別放她走,這是國際影響問題,要是日本人不高興,大霧山的開發就泡湯了。”“為什麼要讓日本人高興?我看讓他不高興才好。”王大河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突然想到什麼問:“媽,難道你把她……”王老太看也不看他說:“當然把她放了,是中國人都得放。我看這一點,你連你爺爺的手指頭都不如,一點骨氣也沒有。”王大河全身一軟,癱在了地上。

森田回來了,發現葉小姐失蹤後,裝著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發生。王大河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他問他什麼。

第二天,縣長開車來接森田回去,森田收拾好行裝上了車。縣長問:“秘書葉小姐呢?”森田說:“我派她另有公幹,另有公幹,她回日本了。”縣長明白,告辭王大河,坐上小車一溜煙出了村口。

到了年底,大霧山的開發如期進行。森田再次來到沙河村,除了公司的隨行人員,他身邊當然沒有了葉小姐。

剪彩儀式上,縣長和森田代表各自一方講了話,隨後是鞭炮齊鳴,鼓聲震天。鏟車在大霧山下鏟下第一鏟,礦藏開發順利進行。

看著台上滿臉笑容的森田,王大河的擔心完全多餘。他想母親的決定是正確的。

2003年6月23日成都龍泉

鄉間路上

這是一條極普通的小路,蜿蜒曲折延伸向天邊。堅硬的土質,黃色的土地,路的兩邊,是沒入膝頭的野草,摻雜著幾棵孤零零的小樹。遠一點,是一塊塊稻田和一座座起伏的山包。

天是蔚藍色的,天空中懶懶地飄浮著幾朵白雲。日已近午,太陽照在頭頂上,毒辣辣的,連小草和樹葉都耷拉下了,黃色的土路反射著一片刺眼的白光。四周是一片寂靜,嘰嘰喳喳的鳥兒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空氣像凝固一般,沒有一絲兒風,叫人悶得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個悶熱得沒了活力的世界。

這時,有人上路了。是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相隔一段距離。前麵走的是個小個子,年紀輕輕,大約二十來歲,後麵走的是個大個子,年約三十五六,從他那爬滿皺紋的臉,看得出是個飽經風霜的人。

這一高一矮頂著毒辣辣的太陽,在鄉間小路上懶懶地走著。漸漸地,兩人的距離在縮短。終於,大個子和小個子並排走上了。

“夥計,上哪兒去?”大個子眯著眼盯住前方問。

“你問我嗎?”小個子看著大個子,笑笑說,“到五林鎮去。老哥,你呢?”

“我去錢莊村。”

“噢,錢莊村,我們同一段路。”小個子停停又說:“老哥,你熱嗎?”

“不熱。”

“還說不熱,看你……啊呀,你看你……咯咯……”小個子突然笑了起來。

大個子不解,在身上到處瞧著。

小個子止住了笑,說:“你看你,像剛從灶膛裏鑽出來似的,臉上髒死啦……嘻嘻。”

大個子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一看,全是摻和著汗水的灰塵,他尷尬地笑了笑。

“老哥,去洗洗吧,田裏有水。”小個子建議說。

大個子應了一聲,就到田間去洗了個幹淨。

“老哥,你給人家幫忙嗎?”小個子問。

“給人家幫廚。”大個子用手帕擦著臉上的水說。

“老哥,你包裏裝的是啥玩意?”小個子突然發現了什麼,指著大個子的襯衣口袋問。

“錄音機。”大個子看也不看說。

“錄音機?這麼小?我不信。老哥,你拿出來看看。”

大個子便從衣兜裏取出一個跟卡片一樣大小的東西來。

小個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嗬,真是個錄音機,這麼小點。老哥,放放行嗎?”

“當然行。”

大個子按按一個小電鍵,美妙的歌聲便從裏麵飄了出來,溢浸在這寂靜的山路上,空氣頓時活躍了許多。

“‘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嘖嘖,老哥,真不賴。”小個子從大個子手中拿過錄音機,翻來覆去地看著、聽著。欣賞了很久,又問:“老哥,你這錄音機哪裏買的,要多少錢?”

大個子從小個子手中拿回錄音機,說:“現在還買不到,這是外國貨,日本產的,叫卡片式收錄機。”

小個子看著大個子,很不滿意地說:“別糊弄我了,我不是三歲的小娃娃。你瞧瞧,我這才是真正的日本貨。”

說著,小個子便把左手伸過來,大個子朝他腕上一看,叫了聲:“電視表!”

“對!算你有眼力,電視表,真正的日本貨!這是我外公去年到日本考察時,給我帶來的。你再看。”

小個子在電視表上抽出了兩根極短的天線,又按了一個開關,電視熒幕上便出現了圖像,伴隨著聲音:“中央電視台,中央電視台,各位觀眾,我們在北京工人體育館,現場直播國際籃球邀請賽比賽實況,你們將看到的是中國隊對日本隊的一場比賽……現在各隊隊員開始入場……”

“怎麼樣?”小個子很自得地說,“宋世雄的聲音不會有假吧?”

大個子毫不在乎說:“你這種表我見過,有人送我,我都沒要。”

“老哥,別吹牛了,說實在的,你那收錄機是在哪兒買的?”小個子關了電視表問。

“給你說了,你不相信,我這收錄機是日本貨,在中國還買不到。”

“好好,就算是,那你怎麼弄到的?”

“說起來話就長了。”大個子歎了一口氣說,“算了,給你說了也沒用,還是不說好。”

“老哥,你講講吧,我最愛聽故事了。老哥,你講講吧!”小個子糾纏著。

大個子無可奈何,隻好說:“好好,一路上閑著也是閑著,給你擺擺就算交一個朋友。你這調皮鬼!……那是十幾年前的事,那時候,你還小呢,到處都很亂,為了顯示誰最忠於毛主席,我們小河鎮的幾個派,成天你打過去,我殺過來,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我父親當時是小河鎮的鎮長,人人都誇他是個好鎮長,突然間他卻成了壞人,被說成是黨內的走資派,大字報貼了滿街,幾派都要爭著去鬥他。有一天,為了爭我父親,幾派就在鎮辦公樓前打開了,突然一顆流彈飛來,我父親中彈倒下了。”

大個子說到這兒,停住了。

小個子擰開自己的水壺,遞給大個子說:“老哥,你喝口水。接著擺。”

大個子喝了一口,用手抹抹嘴說:“我母親知道消息後,抱著我和哥哥哭了一夜,第二天,我醒來後,發現母親上了吊。”

“真不幸。”小個子插了一句。

大個子說到這裏,忽然頓住了,他說:“夥計,天真熱,我們找個地方歇歇。”

小個子聽得入神,反應過來說:“好好,到前麵那棵樹下去歇。”

一高一矮來到一棵歪脖子樹下,各坐一方就地休息。

大個子接著又說:“我和哥哥把父母親埋了後,對小鎮生活失去了信心,準備四處流浪。過了幾天,我們收拾好東西,告別親友,走上了流浪的道路。幾年時間,我們走遍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我和哥哥相依為命,什麼事都做,什麼活都幹,曆經了人間的辛酸。最後我們來到了廣東的深圳,當時深圳叫寶安。到寶安後,我們聽人說,那邊就是香港了,是一個自由世界,我和哥哥就想到那邊去發展。可是要過去很難,邊防檢查很嚴,弄不好性命都難保。當時的寶安聚集了很多想出去發財的人,在他們的再三慫恿下,再加上我們跑了幾年江湖有經驗,膽子大了,我和哥哥就動了心。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我們一行五人出發來到蛇口,原計劃是從海上遊過去,出乎意料的是,我們卻在海灘意外地發現了一隻被拋棄的小木船。於是我們改變計劃,搭船偷渡……夥計,還有水嗎?”

大個子突然又停住了。

小個子正聽得興上,把水壺遞過去說:“有,有!偷渡成功了嗎?”

大個子喝了水,沒有回答,自顧自說下去:“船在海上走了一半,突然出現了情況,原來是香港的巡邏艇來了,探照燈在海麵上掃來掃去。我們見情況不妙,紛紛棄船逃跑,可是還是被發現了。巡邏艇先是鳴槍警告,我們沒有一個人聽的,都拚命在海水裏掙紮。不一會兒,槍聲就對我們來真的了,子彈在頭上飛,在水麵上飛濺。終於我害怕了,再不敢向前遊。我們便被抓到了艇上,一清點人數,隻有四人,唯獨少了我哥哥。我頓時大哭起來,跑到甲板上朝大海呼喊我哥哥的名字,巡邏艇上的探照燈在水麵搜索了半天,也沒見到我哥哥的影子。我想哥哥一定是死了,哭了幾天幾夜。”

大個子說到這裏又要了口水喝。